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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彩线金针绣草原-刘克勤(2)

草原的盛夏,不像平原上那么酷热,到处是草儿青青,凉风习习。羊只的肚皮,整天都是圆鼓鼓的,比其他季节放牧省心省力,是牧工们最得意的季节。场里给每个牧工一匹乘马,平时出山,不论路程远近,必定骑马。如果三五匹马在途中相遇,又必定是赛跑一阵,这是最普通的游戏。而在节日里,汉族和哈萨克族牧工在一起赛马刁羊,那才是有趣的比赛哩!青年们相见,马下握手,马上见高低,见面先摔一跤,似乎摔跤成了礼节。摔得兴起,脱掉衣服再摔。我和多数朋友,开始都是在摔跤场中建立起友谊的。

有一天,我刚出毡房,就见远处一匹枣骝马,箭也似的飞来。稍近时,我才看清,马鞍上端坐着的却是一个姑娘。她的一头短发随风飘拂,脖颈上的红围巾也在翩翩舞动。她下得马来,闪动着眸子盯着我,问道:“同志,你好!唐班长在家吗?

“在家。”

不待我头前带路,她已飞身上马跃然而去。这真是一个性情开朗的姑娘,骑术还很棒呢,小伙子不一定比得上她。

那天,我们国有牧场举行赛马大会。在这次盛会上,我又见到了她。她牵着枣骝马,和小伙子们并排站在起跑线上,神态自若,半点也不紧张。小伙子们互相嘀咕着:“你要是草原上的鹰,就不能落在姑娘的后面!”台上发令上马,接着小旗一摆,参加比赛的马像离弦的箭似的飞去,第一支飞箭就是她。

小伙子们沉不住气了,一路上喊呀,追呀,一直跑到终点,还是没有一个小伙子追得上她。下了马,姑娘们将她团团围住,将一顶插着羽翎的民族花帽给她戴在头上。老婆婆拉住她的手,连声叫着:“我的好孩子!你是巴里坤草原的好女儿!”

从那以后,我很少见到她,可是天天听到同志们提到她。这时我才知道,她叫王秀珍,是个山东姑娘,前几年担任农场的授精员,肯钻研技术,还创造出一种人工授精器。现在,她已经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奶牛场副场长了。

盛会还没结束,牧工艾里木江和玛克夫妻就来找我,一定要我到他家去做客。特别是玛克,她说:“今天是我们的节日,你不去我们不高兴的。”艾里木江性情直爽,双手搂住我的腰,说:“你不去,我抱也把你抱了去!”这可使我为难了,我是向来不大喜欢郑重其事地到民族牧工家里做客的,因为他们总是热情招待,尽其所有。遇到这种场合,我是很难为情的。可这次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一定去。玛克高兴地跨上马,先回家准备去了。

盛会以后,艾里木江和我并辔而行,直奔他家。一进毡房,就将我让在铺着毛毡的正席。他们家里的摆设同其他牧工家里差不多:正中间挂着毛主席像,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毡上有一摞高高的新被子,有花布的,也有缎子的,两旁是皮箱、缝纫机之类的物件,留声机也打开了。

刚刚坐定,玛克就将喷香的奶茶端给我,接着在我面前又摆上干奶酪、酸奶子、油馓子、糖、烟一大堆。我知道这是饭前茶,随后而来的便是抓羊肉。主人的盛情,反而使我更窘,糟糕,连一句应酬的话也讲不出来了。还是艾里木江先开口:

“你单干户不行,找个爱人吧!”

“慢慢地找!”我回答。

这时,他家的三个孩子跳着、叫着跑进来,见到我,乖乖地叫了声叔叔。玛克给他们每人一块干乳酪,三个小家伙又一齐跑出毡房。我感到他们的日子过得称心如意,话就凑到嘴边上来:

“你们哪一年结婚的?”

“解放那一年。”艾里木江说。

“娃娃都三个了,你们真幸福呀!”

艾里木江将留声机停了,一本正经地说:“解放以前受的苦也不少啊!我拿件东西给你看看。”他起身去,从厨架后面取出一把旧铜茶壶来。这把茶壶很旧,除去提手上还能看出紫铜色以外,遍体都是熏得黑漆漆的,壶身还有许多凸凹之处。艾里木江指着壶说:“这就是我父亲死后留下的财产。壶上记着过去的苦日子呢!那是盛世才统治新疆的时期。父亲死后,我们三个给牧主放羊做活,那时我们就用这把茶壶烧水做饭。以后,开来一群大兵,将巴里坤的哈萨克人一齐赶到青海。在青海,我们三个人还是靠这把壶煮点野草野菜吃。不久,连饿带病,哥哥死了,我和玛克就提着这把茶壶到处讨饭。那时,青海的马步芳也嫌哈萨克族人穷,又把我们赶回新疆来。一直到解放那年,我和玛克还住在巴里坤城脚下,三根木棍搭了一块破毡,还是靠这一把旧茶壶生活!”

“以后怎么当上牧工的呢?”

“解放军来了!解放军帮咱穷人建家立业,送给我们毡房、衣服和家具;又拿出牛羊让我们放牧。过去只知道草场和牛羊是牧主的,从那以后,我们才晓得自己已经做了草原的主人。”说完,他将旧铜壶收起来,又回过头来说:“同志,你别笑话我,我们哈萨克人有句怪话,‘骑着骏马在大路上奔跑的时候,不要忘记攀登悬崖峭壁的苦恼。’”

这次做客以后,我的心很久不能平静,他家那把旧铜壶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我这样想:只有那受过苦难的人,才会感到今天的日子特别甜蜜。

那天是个明净的月夜,和往常一样,我们都到那顶大毡房里去玩。热心服务的同志,早已把奶茶烧好。谁也没有规定时间,人们差不多准时到齐。青年小伙子和姑娘们最积极,他们的歌舞已经在一边开始了;这边打扑克、下象棋的,也铺开摊。老人们被挤在角落里,他们天南海北地谈着。这时,我听到热玛札正在问热瓦甫:

“前天你看戏了没有?看的是啥戏?”

“是《春到草原》,就是咱们解放军在巴里坤打乌斯满匪徒的事。怎么,你没有看哪?”

“咳,前天不是我女儿生孩子吗?顾不上啊!”

“那没关系,剧团常来,听说明天又有电影呢!”

“大概是场里知道咱们爱看热闹,要不,怎么电影和戏越来越勤呢?”

这时我也插嘴说:“热玛札!过去你们常看戏和电影吗?”

“你问的是旧社会吗?”热玛札略带诙谐地接着说,“看!看的也不算少,那都是真戏,大戏,就是不能在台子上演。”

“对,那戏可不容易看哪!稍一不慎,命也保不住哪!”热瓦甫帮腔道。

老人们经历得很多,这二位一唱一和,算是把话匣子打开了。热玛札接着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巴里坤自古以来就是战场。解放的前夜,国民党又在这里来了一次大抢劫,人和牲畜就所余无几。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是不容易呀!

我走出毡房时,正是皓月当空,望着雾蒙蒙的山影,热玛札老人所讲的那些悲惨的场景,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翻腾,尽管这样悲惨的历史决不会重演,只能再现于舞台上,可是想起这些,又多么使人愤恨,使人觉得今天的新生活是多么可贵!

金色的秋天降临到草原上,经过夜牧、抓膘,母羊都已配成满怀,在它们的身上,孕育着明年羔羊的丰收。那一群一群的育肥羊,每只都有一百多斤重,走起来身子一扭一扭的,身上的肉颤颤巍巍,硕大的羊尾巴,忽闪忽闪地垂在屁股蛋上,就像快要掉下来似的。看到这般情景,怎不叫人喜笑颜开?

唐班长经常在人前夸耀:“什么地方也比不上巴里坤的草原。冬天冷了,我们就将羊群赶进背风向阳、水草丰茂、温暖如春的冬窝子里,‘早春要看阳坡草’,哪里春早,青草萌发,我们就到哪里。夏天,我们的毡房搬到高山上,那里凉爽极了。秋天,牲畜都吃肥了,真是牛羊肥壮马满膘,这时是牧工心里的春天。”

现在,巴里坤草原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到这里来屯垦、放牧。是这里的牛羊肉满足了千千万万人的要求,是这里的细羊毛满足了毛织厂的需要,是这里的优良种畜散布在全国各地,繁殖着后代,是这里的名马源源不断地支援农业第一线。

现在,每当我走进草原,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总是锦绣万千。那雪白的羊群,火红的马群,健壮的牛群,一群又一群地浮游在绿色的海洋上。这是十多年来,转业屯垦的战士们和兄弟民族一起,抽针引线精心织绣出来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