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洪水。有人在水中救起了一个小孩。有人在水边捞起了一头身上还有余温的已经咽气的牛。前者成了英雄,后者成了富人。前者受到了表彰,后者受到了称赞。结局是:英雄、小孩、旁观者都买富人的牛肉吃。自然,打捞死牛者就成了中心人物。
假如我是太阳,我将全部抛弃那些即使在世上建造一座最大的仓库也装不完的无数而没有意义的形容词,和一切忸怩作态的动态词,我只以恒温和简洁来为人类的命运增辉……消除因过度的热烈而造成的暴戾,温暖被爱情和生活所伤害的冰寒的生命,让一切粉饰生活的人滚蛋!假如我是碧天里一轮孤独的瘦月,我将向世人宣布:我认命于我在永恒黑暗之中的西西弗斯的坚韧的工作,高处和远方就是我流浪和奋争的方向;黑暗拥有我内心澄澈的质地,华光万丈的灵思。啊,就像毫无希望的心灵在一刹那被另一颗心灵所接纳。假如我是一条河流,漂泊是我的座右铭,水是我亘古不息的智慧,必然的失去也将促成我的生命与领悟永恒。如果我能够将一切带走,连爱也不能留下,那一切听取我内心的心灵在离别那一时刻将赋予我充分的告诫。我们没有什么能强行留给别人,我们更没有什么生动而快活地留给子孙,每个人都独立着,他们在为自己创造。如果我将所有的爱留在荒凉的境地和荒凉的人心头,我活泼自由的生命也就枯竭了……
啊,牧羊的少年,是谁将蔚蓝的天空戴在你头上,把羊群变成无根的浮云,让你欢乐,让你幻想,让你深情地歌唱,让你如一个生命的意象那么美妙,让你在浮云和湛蓝之间自由自在地飘弋,有如天使的巡游?(我的悬望,怎么就坠落在你的鞭影下了呢?)在月光的溪涧之畔吹着口弦的少女,你有什么样的幸福要在这幽静的时刻向大恩大德的山野倾诉?你让谁仆在你天籁一般最纯美的声音上面,以风为马,以月为心,以梦为爱?你那甜香的唇,与乐音的唇相结,像月光与星光相融;而你以吻谱写的歌儿,要从谁的口上唱出?(我在人世间的所有美妙中最美妙的瞬间让我成为一个月夜和其中生命的拥有者,啊,快乐来自于此。)年轻的猎人,你在野荒之地居住多久了?莽苍是你的房屋,还是你的忘怀?壶中的酒,烧毁了你的年少时光,还是养大了你的缆绳一样的肌肉,钻石般的心脏?你的猎物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友人?它们在你的眼里逃亡,还是在你的枪头摇晃,在你的刀子边颤抖?它们的皮毛装饰了你的生命,为你的寂寞取暖。啊,年轻的人,你是森林的情人,猎物的伴侣,生命在重生,在毁灭,而你,是谁的灭亡和诞生?是谁在莽林深处的分娩?一首彝族歌曲是这样唱的:蝴蝶拍着翅膀想妈妈,沙雀是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想妈妈……由此我想到了两点:该死的汉语诗人们那些该死的比喻和一副自鸣得意于自己虚假的语言和捉襟见肘的思想和装腔作势的情愫;另外,我们有多少人不是躺在汇款单上,歪斜在极不耐烦的沙发上,想念母亲的钞票父亲的积蓄,巴望母亲来作一个“奴仆”而为自己操持家务?想念,有时候不是怀着温馨,不是怀着爱情而是只有情欲,不是酒一样的友情,而是某种利用价值,某种功名与彼此利用的利益。
又是一场惊天动地、撞魂击魄的风雨。窗框是无助的风中翅膀,在我眼前猛烈地拍击着,收合,展开,抟着风,顶着雨,我的可怜的房屋就要飞起来了,我真的要在它的承载下飞到未知的异域?几枝伸进窗来的树枝,也剧烈地击打着,墙上留着一道道痕迹,啊,它们是在抽打黑夜一记记怒不可遏的耳光么?远处的马生动起来,给了我这个凄苦之夜无限的力量,给了我永无止境的思想。我们何曾倾吐过如此激越而不屈的心声?雨水,像一个人拙劣的手指在弦索上找不到音阶。我们的视听充满了毫无秩序和规律的轻重音,没有和声,没有共鸣,没有节奏,没有情调,从而使我们心烦意乱。阿鲁耶达,你在何处这样的夜里?当心中的暴风雨来临,是谁把我引领,逃出这一声声的恐怖,躲进一个和平温柔的怀里?今夜没有你,似乎也没了一切。但念起你的名字,它就是我勇力的来源,就是我的庇护,从而成为一个信念!
世上真的有鬼,尤其是在这样凄风苦雨的夜晚?曲批的回答是肯定,他说他亲眼看见过两个黑铁似的魔鬼在学校背后的坟堆之间跳舞,还唠叨个不停。啊,魔鬼的舞蹈,人的幻觉!恐惧和胆怯由此生成。是魔鬼本来就存在,还是人类的心中有鬼?只要心中有鬼,这个世界就不得安宁!那上帝呢?上帝真的死了?上帝的死为罪孽深重的人类减轻了负荷?任何回答都没有意义。
只要心存感激,一滴水就是一个上帝!只要心中有爱,一个字就是一个世界!只要心藏善念,一片叶儿就是菩提啊!
我想你,谜语一样的阿鲁耶达。我走进你的迷宫,让你赤裸的肉体和我的肉体相拥,并融会成一个永恒的“一”。那是肉体的欲望得到了心灵的宽恕和护佑。我获得你爱情的允诺,你获得了我生命中所有的光、影、色彩和力量组成的情愫。我不再远离尘嚣,不再逃离人群,但我也不能进入尘泥,我只在春色的和谐、夏日的浪漫、秋光的纯粹、冬日霜雪的晶莹里徜徉,吟诵着曲曲卓美的歌谣。无数星辰彼此辉映、隔月相望,在急切的目力中有散佚了梦和夜晚的神秘光芒。在诗句的创造里打开混沌的门,在我灵魂的中央聚集成剃透的生命,它必定是原生的,而不是艺术的。阿鲁耶达,我渴望你的肉体,以它来验证你我精神的纯洁。我用千万种感觉在肌群和热吻之间哺吐爱情的神圣和洁净。我通过我的每道血管流淌的诗歌来爱你,以我的每个毛孔所扩张的语言来装饰对你无穷的赞美,用我的每根指尖拈来的缤纷思绪来丰富对你的依恋,通过飘逸的美的叛逆,实现我们绝尘的誓言!
诗歌和年轻交欢,小说和中年做爱。啊,随意而来去的散文在老年的悲剧里和沧桑娓娓相叙……一切都需要经验,爱也如此。在岁月的石梯上,在时间的等级里,在生命高朋满座的剧院里,在祸福的秩序里,我们必须遵守这个规则:对号入座,切勿自作多情。
追梦的人,即使追上了梦,一切仍还是梦,只有将梦打破,才是生活。生活是一种有梦的艺术而不是技巧。所以,我们又说:生活的真实是破碎而不是完整无缺。也许,爱情只存在于生命的理论之中,而在生活的具象里面目全非。
那天看了一次足球的实况录像,中国队又习以为常地输了。那些面目本来可爱之极的球迷,也习以为常地骂几句,喝他们的啤酒去了。足球本身是一种游戏,可那些揣着大把钞票的“穷人”怎么也悟不过来:即使有了战术,他们也没战术的素养,没有战术的纪律,“狼奔豕突”之后,还是习以为常地输了。他们是一帮没有乐趣的人,也就不会创造乐趣。他们的脑袋掖在裤带上或者胯下,还牛气十足地贯彻什么谁的意图。懒惰的、商人似的、憨笨的废物,他们是不是吃一些王八汤、虱子羹来补充慧根?他们挨了骂,就麻木了;他们拿了钱,还在原地小跳努力。可怜的职业,可怜的人,我们只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悠着点吧,我们的国家足球队的精英们,别把一双双昂贵的名牌球鞋,套在一双双火腿上了。阿鲁耶达,玫瑰的时光莅临了,空气里是游动的爱情的气息,阳光在头上,爱情在内心。但我有意无意产生的认知,促使我看见的和想到的全是玫瑰的刺,爱情眼里的一把利刃。为什么?是注定了审美情趣背后隐藏的危险,还是爱情本身就要受到伤害,或者爱情本身就是一种深及内在的伤害?还好,没有人送花来。我想起了每个情人节,我都不会送一朵花给别人,别人也不会来打扰我。此时,我的四周多么的洁净和宁静!啊,生命中的误会和疑窦都已经让人害怕了。这里没有花市,我只在十字路口的一个卖花少女那儿,用三元钱买了六枝玫瑰,插在书桌上一只漂亮的瓶子里。简陋的屋中顿时被玫瑰的形象所占据。空气里漂移着一股爱的芬芳。当它们枯萎,无声无息地死去,花瓣也掉落,被我放在日记本中时,我的往昔因为记载而永远留香。并且我还要告诉你:爱情曾经活在我的水瓶里,活在我的文字里,活在我的寂寞里。玫瑰,记忆中的记忆……
月亮轻佻地露出了脸,在东边的山上摇晃,像一个婊子。它妖冶地往上蹭,挑逗地睨视着每一个鲜活或半死不活的人。它更像一个习惯,习惯的来临,习惯的消亡,一个唯以苍白刻意成为诗意和音乐的东西。不是任何时辰对明月的感觉都那么细腻,那样美好动听,就像在今夜,在鸡冠花、夜来香、仙人掌、几株杨柳和一片须臾间就会尖叫起来的夜色中。我从不沾酒的口,也轻然地啜饮着一碗酸甜的米酒。这时候的月色,就像醉者在凉风中呕吐的一地秽物......
我要去睡了,仁慈的时间首先是眼睛对视听不再感兴趣,它们要把生命关在外面了。我知道,是时候了。阿鲁耶达,今日就聊到这儿啦,你的耳朵恐怕也不畅通了吧,那就把它们掏干净了才歇去。我可能是你心灵的上帝(也许爱情就是这样被糊弄的!),啊,上帝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们小别片刻。如果你仍然清醒着,在庭院之中,在房檐下面,在窗口后面,那请你祝福我的睡眠吧,就像我祝福你的梦,使它大于你的睡眠。
十七
看见如一刀砍切得如此陡峭的山崖下面那几丛芭蕉林,我就想起了夜雨,因而就渴望这个有和风有阳光的下午下一场雨,不紧不慢、不急不骤,缠缠绵绵的那种雨,让我落寞了一段时日,快要窒息的情绪和思想领受一番清雨那古典雅致的无穷况味。我站在马边河清冽寂寥的身边,遥望着业已难以遥望的一切。我在水边,另一个我会在哪里呢?纵然芭蕉雨夜就在此刻来临,雨中的我就是这个我呢,还是那个我?难道我还有无尽的烦忧要让自己不得自解自救?爱情的名字已经作古了么?爱情的秋池已经干涸了么?爱情的旅游已经结束了么?阳光下的芭蕉林,可隐伏着一段迷人的爱情细节,或者一串神秘的符号。岁月吃了它,不得要领,生命吃了它,怎么还让我如此孑然、茕茕又茕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把它给带走了的?又想起琼瑶,这个专意煽情的女人,她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几乎成了爱情的代名词,她营造的爱情也几乎是年轻人的理想模式。她让不谙世事的人为爱情而发了疯。但她的作品我读得不多,一本《窗外》,一本《燃烧吧,火鸟》。现在我还隐隐记得《燃烧吧,火鸟》中那首顺口溜似的小诗:
谁人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事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第三句记不得了,末句却是:
风风雨雨常常有,管他潇潇不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