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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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个流浪画家

这个小伙子才27岁,个子不高,身体挺结实,浓眉大眼,很有神,走路笔挺,乍看起来,有体操运动员的气质。

他学的专业,是建筑设计,可是,他酷爱绘画,一直不安心本职工作。1957年反右,被单位开除,流浪到过新疆,绘画的爱好从未间断。流浪的过程中,对祖国的山河壮丽景色十分热爱,在他的笔下,绘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图画,从而大大提高了他的绘画水平。

我们相识以后,不久就产生了爱情。

他说他曾经至少谈过七次恋爱,女孩子个个比我长得漂亮,其中有的是体操运动员、舞蹈演员,但是没有一个内心的才智和耐苦的能力比得上我,所以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爱过她们,更谈不上与她们志同道合。

他认为自己的道路坎坷不平,必须要找一个实实在在的,能力强,能吃苦耐劳而聪明的女孩子做终身伴侣。

我认为这是个非常成熟的男人,虽然看上去外表一般。可是,从他的谈吐却是一个满身傲气的男人。

我非常喜欢他,喜欢看他绘画,喜欢听他谈经历,谈流浪生活,谈地理知识,谈各民族的风俗习惯。

傍晚,我陪着他坐在湘江的码头上,在那夜幕降临时,观看渔民驾着小船撒网打鱼。激动时,他立刻打开画纸,几笔就勾画出一幅美丽的湘江夜景图,心里很敬佩他的绘画才能。我认为他将来是个有出息的人,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有正式职业。

他一个人住一间房子,楼下是一个小商店。她母亲改嫁后,留下这幢房子给他。房子很破烂,但是里面布置得干干净净,用白纸裱得整整齐齐,桌上放满了绘画工具,墙壁上挂的都是他画的精品画,具有个人特色,走进屋里很舒服,很有诗情画意。

我经常到这里来玩,他会唱歌,我会弹凤凰琴,俩人一弹一唱,配合默契,连楼下做生意的也来听他唱歌。

他的生活来源主要靠绘画,家里从来不做饭,天天在食堂吃饭。周围邻居见他找了一个女朋友,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有一天,他带我去食堂吃饭,趁他不在时,一个男青年悄悄地告诉我说:“你不能找这个人做朋友。”我感到莫名其妙,但心里对他开始有些警惕和注意了。

母亲知道此事后,坚决反对我与他交往,我根本不听母亲劝告。母亲天天跟在我后面,监视我的行踪,我还不知道呢!幸好我是个很稳重的女孩子,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街道办事处把他安排到暮云市挑土方,他把我一起带去了。我没有告诉母亲,害得母亲到处寻人。

街道办事处的上山下乡运动已进入尾声,名额怎么也报不满,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不放,到处找不到我,说父亲又把我藏起来了,父亲组织上停止了父亲的工作,要他找回我再上班。

对母亲也施加压力,大会、小会一个劲地批判着,说母亲“抵制上山下乡运动”,每天,接连不断地有人上门查问我的下落。母亲又气、又急,家里被这些人搞得鸡犬不安。

一星期后,我没有粮票了,回家取粮票和衣服,准备继续到那里挑土,因为那里不要介绍信,可以顶别人的空缺。

傍晚我刚一进屋,母亲举起一根长长的木棍朝我狠狠打来,一边打,一边骂:“我养女犯了法,倒了霉,你害得我好苦,走!走!你自己去办事处,说清楚,到哪里去了。”通风报信的那帮狗腿子,立刻就带来了几个街道干部,把我喊到办事处里面去了。我家就住在办事处的斜对面,我刚走进办事处的门口,看见邻居小苏也站在办公室桌边,低着头,手里拿着钢笔在玩。主任见了我,立刻起身,满脸堆笑地向我点头说:“回来了,不错呀!赶快写申请,很多人都报了名,名额快满了,这一批下去的,都是到渔场搞副业,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一定是个干部料,好好与家里划清界线,争取入党。”我听了这段话,未置可否,一声不吭,沉默不语,昂头到处张望。主任又微笑着拿出一张纸一支笔递给我,叫我马上写申请。小苏是我们青年学习班的成员之一,16岁待业男青年,也是上山下乡对象,刚从外面回来,他面前也摆着一张白纸,上面也是干干净净。

“上山下乡,是志愿申请,你要我写申请书,我就会写吗?你们错了,如果我决定去的话,这几个字,我会写,不用你们费这么多的口舌,我出门做事,难道也要向你们请假?父母生了我,也是犯法吗?”这时,门推开了,大弟弟进来说:“姐,爸爸叫你,先回去!”弟弟走了,我继续在跟项主任辩理,片刻,弟弟又跑来了,哭着说:“姐,快回家去吧!妈妈不行了,要去医院。”我像受惊的小鸟,推开笔和纸,直往家里跑,正碰上父亲和哥哥抬着不省人事的母亲从屋里出来。

母亲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眼紧闭,嘴里白色泡沫直往外冒,样子很吓人的。刚才母亲还打了我,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我和两个弟弟都大声哭着叫喊母亲,但她没有知觉了。

母亲抬到市三医院急诊室,刚一停下来,走来两个医生,板着面孔问父亲“是否服了老鼠药?”父亲回答说:“没有,刚才还好好的,是打这个女儿累了一下,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医生小声跟旁边的护士说:“去拿皮管来插鼻抽样化验,办事处已来过电话,说是历史反革命家属抗拒上山下乡运动服毒自杀,要认真取证。”

母亲好像刚才听见了医生问父亲的话,她躺在竹铺上不停的摆头,嘴里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是表示没有服老鼠药。护士拿来皮管正准备插进母亲鼻孔时,母亲醒来了。父亲问母亲:“怎么样,好些了吧?”母亲说:“没事了,是天气太热,打美伢子费了劲,一口气上不来,憋住了,回家吧!”我立刻上前拒绝了护士的检查,把母亲抬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心中燃烧着反抗的火焰。我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凭劳力挣钱养家,于是下定了决心,坚决不下农村,自谋生活。

我的处境,以及家庭环境根本不允许我谈情说爱,我忍着内心的痛苦与小陈也分手了。从此,不愿意再找男朋友。上门劝婚的好心红娘,一律遭到我严肃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