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神殇·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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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炼狱(2)

这句话让泊钧一凛,刚抬起头对上女人痴迷的目光,便听地窖外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就在小桃尚未从出神状态中醒来时,泊钧已从嘈杂之中听出了事情的端倪:“不好,他被抓住了!”

“谁,大黑?”小桃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却还是动也不动,目光仍旧黏在泊钧脸上。

忽然,一只极长的手臂从地窖口中探进来,手掌猛地揪住女人的发髻,用力一提,便将女人硬生生地扯出了地窖,重重地摔在不断聚拢过来的围观众人脚下。

“竟敢违抗西皇陛下的命令,我看你们是活腻了!”管事神人收回法力,手臂又恢复了正常的长度,声音从地窖口传进泊钧的耳中,含着几分得意,几分狰狞,“幸亏颜大人料事如神,早就吩咐我监视这里的动静,这才抓到了你们两个贱人!”

“我们不敢违抗陛下,只是……只是好奇来看看而已!”大黑被人推搡着跪倒在小桃身旁,哭丧着脸分辩。而他身边的女人却只是慢慢爬起身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们是想偷偷地来放走溟妖吧?”管事悠闲地坐在下属端来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做一次主审官,“没想到那溟妖果然妖魅,不仅诱惑了女人,也能诱惑男人,嗯?”

“大人,我们只是……”大黑心虚地还想解释,管事却已掉头冲着围观众人大声训道,“别以为你们那点心思颜大人看不出来,本管事看不出来!还有谁存了私放溟妖的心思,有胆子你就试试看!”

“小的们不敢!”围观众人都是在屠宰场干活的凡人仆役,平日对这个神人管事就是唯唯诺诺,此刻见他说得杀气腾腾,慌忙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知道就好!”管事转头又盯着跪在面前的夫妇,知道凡人定力不比神人,因此更容易被溟妖的美貌所迷惑。他心中存定了杀鸡儆猴的心思,冷笑着问,“至于你们,究竟想怎么死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大黑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却见管事眼中的冷光一成不变,心知神人眼中凡人命如草芥,不由得惊恐地一指身边的小桃,“是她,是她骗我来的!否则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抗陛下的命令啊!”

“是吗,你敢说你没有受那个溟妖的迷惑?”管事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夫妻反目自保的戏码,这种戏码让神人越发地鄙视凡人。

“没错,是我骗他来的。”大黑狂暴的指控声中,小桃的声音显得异常平和,“我觉得那个溟妖好看,想要多看他几眼,就编瞎话撺掇大黑带我来的。否则他要是知道自己老婆喜欢上了一个溟妖,怎么可能和我一起来?”

“贱人,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说自己喜欢溟妖!”管事神人怒极反笑,“溟妖根本就不是人,不过畜生一样下贱的东西,你喜欢他就是悖逆伦常,淫荡无耻,就是不愿意做人要去做畜生!”

“是啊,臭不要脸!”

“猪狗不如!”

“居然喜欢溟妖,不就跟喜欢一只狗一样吗?”

围观的凡人仆役们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纷纷附和起管事的话,一些人还朝着小桃吐起了口水。就连她的丈夫大黑,也扑上去给了小桃一个耳光:“不要脸的贱人,老子休了你!”

小桃捂着脸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周围义愤填膺的人们,忽然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贱人,你要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死……”大黑还要扑上去打,女人却猛地转过身去,一头栽进了幽深的地窖!

众人的惊呼声中,小桃重重地摔在泊钧的铁笼前,将原本还在角落里燃烧的油灯撞翻,地窖里顿时黑了下去。

泊钧惊愕得双手紧紧地攥住身前的铁条,虽然看不清女人的模样,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我斗不过神人啊……”小桃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弱地响起,“可是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我要死了,死了就会变成鬼……听说鬼很厉害的……那样我就可以救你了……”

“没用的,鬼也斗不过神人的!”泊钧脱口而出这句话,心中却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太阳,他们也是变成鬼了吗,鬼也斗不过神人吗?心头那点坚硬的希望瞬间崩塌,泊钧手指一松瘫坐在笼子里。

“总要试试……”小桃仍然在轻轻地笑,“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谁让我,一见你就……”

“小桃,小桃!”大黑的声音从地窖口传了进来,粗鲁而焦急,“死婆娘你快说话啊!”

“我要死了……”女人轻轻地说,“我知道我这么丑这么脏,你不会喜欢我的,可我还是觉得很欢喜,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你在我心里,比神还要高……”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了。

然而却有一缕银色的烟雾从她身上浮起,仿佛有生命一般钻进铁笼,恋恋不舍地围绕着泊钧缓缓旋转。

“小桃!”正顺着梯子爬下来的男人脚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扑到铁笼前,伸手去抓那缕银雾,“死婆娘出来,跟我回家!”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那缕银雾却穿过他的指缝,径直撞向铁笼上设有符咒的锁链,一下,两下……仿佛浪花击打岩石,每撞击一下银雾就会消散一部分,但那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铁链,竟也渐渐出现了裂口!

“让她停下,你让她停下!”男人见泊钧只是呆呆地坐着,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不由得恼恨地握起拳头捶打着身前密密麻麻的铁条,“她救不了你的,魂飞魄散也救不了你!你这个迷惑人心的妖孽,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地窖里乱摸,终于摸到一根废弃的铁镐,立刻操起来透过铁条缝隙向泊钧捅去!

“放肆!”管事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显然他一直在观察着地窖内的动静。随着这声呵斥,他的手臂再次暴长,一把握住大黑手中的铁镐,顿时连镐带人都扯出了地窖。

“这溟妖是西皇陛下的东西,谁敢乱动?”管事将男人抛在地上,见他还在“小桃小桃”地乱叫,显然神志已经混乱,便吩咐人将他绑了关起来,随即又对着依旧冲击铁链的银雾冷笑道,“小小凡人,也想对抗神咒?”说着又取出一条铁锁轻轻一抛,那铁锁便缠住笼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小桃的尸体被人抬走了,银雾也在不断地撞击中渐渐消散,最终消失在浓重的黑夜中,而两条铁链却依然闪动着狰狞的光。当地窖门再度被关上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黑暗。

除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溟妖根本就不是人,不过畜生一样下贱的东西,你喜欢他就是悖逆伦常,淫荡无耻,就是不愿意做人要去做畜生!”

“是啊,臭不要脸!”

“猪狗不如!”

“居然喜欢溟妖,不就跟喜欢一只狗一样吗?”

方才众人的唾骂在耳边萦绕不去,泊钧身子一歪,靠在了铁笼上,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

他忽然觉得,那个叫小桃的凡人女人如果换成渐函,结果也是一样。因为他是溟妖,被他迷惑的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人,都会遭到同类的鄙夷和羞辱,都会失去他们原本拥有的一切。

他与渐函之间,根本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这个念头像一阵冷风,终于将他心中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吹灭。

四周的黑暗无边无际,仿佛深海一般无法挣脱,而心灵之树上曾经为渐函萌生的那点绿意也凋零殆尽,只剩下枯干的枝干。

泊钧不知道自己在地窖里待了多久,其间地窖的门只打开过一次,却是几个凡人仆役搬进来几个同样的铁笼,挤挤挨挨地塞在泊钧身边。不过笼子里装的不是溟妖,却是鸡、鸭和山羊。

一切,不过仍然在提醒,溟妖只是禽兽牲畜一般的存在。

泊钧知道这是颜大人他们故意安排的攻心术,开始也竭力想要对抗。然而在日以继夜的鸡鸣鸭叫和羊膻味中,他的脑子渐渐麻木,因为如果不强迫自己陷入空茫,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像大黑一样疯掉。

黑暗永无尽头,没有人给他送水送饭,渐渐地那些鸡鸭和山羊连鸣叫也消失了。终于,在不知度过了多少日夜之后,濒死的小桃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影重叠起来,潮水一般淹没了他,泊钧蜷曲在笼子中,放声大哭起来:“侍鹤,侍鹤,救救我!”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似乎自己又变成那个柔弱稚嫩的小溟妖,只有死去的侍鹤可以将他救出苦海。

“他终于崩溃了。”地窖外一个声音说,“现在该我出场了。”

黑暗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窈窕优美的身影飘然而下,伴随而来的,还有清新的空气和淡淡的芬芳,越发衬得地窖内的一切肮脏而污秽。

“侍鹤……”笼子里的泊钧原本像真正的小动物般蜷曲在角落里,看到这个仙女般翩然而来的身影,不由得眼中闪动出狂热的亮光,猛扑过去从铁条缝隙中伸出了渴望的手,“侍鹤,救救我……”

“你不想待在这里了吗?”人影柔声问。

“不想,不想!”泊钧激动地用额头撞着身前的铁条,“只要放我出去,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你告诉我,你去昆仑山见到东君,他跟你说了什么?”

东君?这个陌生的词语仿佛黑暗中一颗闪烁的星辰,泊钧呆呆地回想了半天,忽然一个激灵,蓦地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秋奴?”他认出了面前这个身影,“你来……做什么?”

然而秋奴,也就是现在的镇国公主渐幽并没有理会他,她的思绪,还陷在方才从泊钧的眼神中读出的答案里:东君已经死了。

“东君是怎么死的?”她压抑着心底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在这个溟妖最脆弱的时候运用读心术,可以防止他故意掩饰自己的想法。果然,现在的收获比预想的还要惊人。

“不知道。”泊钧摇了摇头,而渐幽发现他说的是实话。

不过东君的死因只是其次了,渐幽心想,最重要的是,渐函唯一的靠山也不存在了。那么将来与神农国的婚约,自然也无人能够阻拦。

泊钧见渐幽的脸上忽然显出笑容来,却看不明白她笑容中的深意,便又戒备地蜷曲回笼子角落里,不言不动。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渐幽打量着泊钧俊美的脸,心想溟妖果真是美丽的生物,偏偏对自己致命的诱惑一无所知,这就更加深了这种颠倒众生的魅力。如果不是自己早已心有所属,只怕也会像渐函一样迷恋于他,更不要说那些愚昧的凡人了。

“你不用指望渐函,她已经自身难保了。”见泊钧不答,渐幽补充道。

泊钧还是一动不动。从小桃的死他就已经明白,在他的身份公开之后,没有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他了,包括渐函在内。

“当然,我有条件。”渐幽的这句话倒是让泊钧抬起眼来,公平交易听起来比发善心要靠谱得多。

“你看过渐函给东君的信?”渐幽问。

泊钧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要你证明她写的信是另外一封。”

“你还要害她?”泊钧愣了愣,蓦地愤然道,“可是你对我发过誓,不再加害皇太公主!”

“可她现在不是皇太公主了。”看着泊钧先是惊异继而颓丧的模样,渐幽笑了——溟妖毕竟是溟妖,就算他再聪明伶俐,依旧斗不过神人的心机。

“这样啊……”泊钧忽然冷笑起来,“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再遵守誓言,告诉她当初用鼓声侵害她的人是你?”

“当然可以,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渐幽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西皇陛下在我这边,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会害怕那个黄毛丫头?”

原来西皇真的抛弃了渐函吗,莫非她也因为鼓声而疯掉了?

看着渐幽有恃无恐的模样,泊钧心中一寒:“你的鼓声,除了操控人心,还能操控啾啾?”

“我何必用鼓声操控啾啾?”渐幽不屑地冷笑,“每一辈昆仑皇室中,青鸟总会选择一个最忠心的主人。谁让渐函比我生得晚,青鸟早就认我为主了。”至于她后来被消除了记忆,恢复记忆后又命啾啾继续亲近渐函,这些事就不用跟泊钧解释了。

“那么,就连啾啾接我上昆仑山,也是你安排的了……”联想起在神农国时青鸟对秋奴的驯顺模样,泊钧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看出端倪。

“不错,因为我们要确认东君的态度,只有渐函的双辉珠能够找到他。”何况,对于神农国皇族出身的东君,他们也不得不保持一分警惕。

渐幽拂了拂衣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地窖内污秽的气味:“现在他死了更好,这样你就不用再妄想有人能救你和渐函了。”

“如果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会放我走吗?”沉默了一会儿,泊钧忽然问。

“当然,我以西皇陛下,也就是我母亲的生命起誓。”渐幽的脸色忽然庄重起来,坦诚的眼神让人信服,“你知道我的目标是成为皇太公主,因此需要给渐函制造一点麻烦,让她无法与我相争。”

“那么……她会死吗?”泊钧不放心地问。

“当然不会,她毕竟是西皇的亲生女儿,最多远谪到边疆再不允许回京。”

泊钧点了点头,终于咬牙道:“我再考虑一天,明天给你答复。”

“好。”渐幽的读心术毫不留情地窥测着少年的内心,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其实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只是,在经历过多年低人一等的生活后,我要让那个曾经压在我头上的皇太公主体会到更多的痛苦。

她转过身,向着地窖口翩然而去,忽然又回头朝泊钧笑道:“多日不见,你说话倒是越来越流畅了,以后想冒充凡人过安稳日子,真的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