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互文性:在艺术、美学与哲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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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在本性上,此在包含着在世,此在就是在世界之中存在。生存论上的存在关系不同于范畴论或概念论上的存在关系,后者凭借理性去规定所关涉的存在者,而只有前者才能涉及此在,进而关切存在自身。“现象学的分析表明,人的此在在本性上是历史性的,这种分析把实践看成是此在原初的行为……”(Herbert Marcuse,Heideggerian Marxism,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05,32.)在这里,实践是人生在世的一种重要样式。

但对海德格尔来说,人的日常存在常常遮蔽了此在自身,此在在世的三种情态是情绪、领会与言谈。此在之此解释为林中空地,它既显现又遮蔽。通过不断的剥离,此在去融入“在之中”这一整体。存在论上的这一整体之于一切认知活动,都是在先的、根本性的。在本性上,此在是去存在。

虽然,劳动在根本意义上规定了人,但异化劳动却使人的存在本性被遮蔽,也使人偏离了自身的本性。“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第54页。)劳动的对象化与异化是劳动的两个方面,劳动的异化则是基于劳动的对象化的。作为存在者,现代人是异化劳动者。劳动者不仅与产品相异化,而且还在生产行为发生的同时,由于物的异化与自我异化,也就使得类与人相异化。

作为类存在物,人通过生产而生活。但是,“由于这种‘生命活动’被异化,变成纯粹的生存手段,人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类存在。”([英]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主义以前的马克思》,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第178页。)因此,必须对异化劳动加以克服。在马克思看来,也正是在异化的克服中,人才能与异化劳动者相区分,从而成为共产主义者。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者被提起而存在却被遗忘,存在的意义问题才有待于重新提出。

在何为美的规定的问题上,海德格尔与马克思都给出了各自的回答。马克思美学思想的根本方面在于,在劳动的基础上,他对人与动物、人与自身做出了区分,进而揭示出感性存在的意义。在马克思那里,作为人的生存方式的劳动成为了美的根本规定。

就海德格尔与马克思的比较而言,其美学思想的互文性表现在,美的本质等经典问题不再有意义,美只是一个存在的问题,基于存在的美比认识论语境的美更为本源。对于海德格尔所说的存在的遗忘,“据说,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已经知道存在是什么,以至于这个问题无需重提。然而,海德格尔为再次提出关于存在的意义问题给出了可信的理由。”([美]约瑟夫·科克尔曼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商务印书馆,1996,第50页。)超越了近代认识论的理性哲学基础,海德格尔为美学和哲学奠定了一个存在论的基础。

同时,作为一种基础存在论,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与先前的存在论的根本区别在于,先前的一般存在论在本性上还是传统的本体论,它们不可避免地要陷入传统形而上学之中。在海德格尔那里,基础存在论才是本源性的,它是一般存在论或本体论的本性基础,其自身却不属于一般形而上学的传统。因为,基础存在论中的此在不是实体性的,它并不设定一个形而上的本质。

3.人的本质力量及其存在的基础

马克思为艺术与美奠定了一个劳动的基础,而人的劳动是人的一种根本性的生存活动。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是密切相关的,离开了人的本质问题,美的本质是不可能得到揭示的。“从劳动的活动自身来说,它也是感性活动,因为它不是理论的而是实践的。”(彭富春:《马克思美学的现代意义》,载《哲学研究》,2001,(4)。)因此,只有在对人的本质给予充分揭示的基础上,美的本质的揭示才有可能。人的本质究竟有何规定,这当然与人的生存、劳动相关。

在这里,人的本质力量首先是他的自然力与生命力,也即他的自然禀赋与能力,以及他的情欲与需要。人要生存首先要吃穿住行,在此基础上,人还有心灵与意识,这是人不同于一般动物的根本之所在。人不仅具有生理的本能,还具有劳动的能力。人的本质力量不可能简单地归结为某一方面,它是一个异常复杂的整体。

在基础存在论上,海德格尔探讨了人的本质问题,这既不同于近代的主体论,也不同于先前的一般存在论。因为,认识论强调了认识的根本的优先地位,但“纯粹认识的优先地位是认识论者的一种错觉。”([德]比梅尔:《海德格尔》,商务印书馆,1996,第42—43页。)超越了近代认识论与理性哲学,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强调的是基于存在的艺术与美的问题。

在人的生存与劳动中,人必然要与自然打交道。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也在自然中选择对象、发现对象,并把自己全部生命的本质力量灌注进去,使对象成为人自己的自我实现与自我创造,这就是人的活动的对象化。因此,对象化是人化到对象中去。在对象化的活动中,人又从对象中表现出来,这样对象就成为了人的产品、作品,但这一切活动的根本基础却是存在。

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就是人通过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也即,使客体对象成为人的创造物与人化的自然,进而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这正如马克思自己所说,“……只有音乐才激起人的音乐感;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毫无意义,……”(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第87页。)这样,人的作品既有对象的性质与特点,同时又体现了人的本质存在。同时,这也表明了,美感与艺术、美是相互生成的。

在马克思那里,全部人类历史是由人们的实践活动构成的。人自身和人的认识都是在实践的基础上产生和发展的。在这里,马克思吸收了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的唯物主义的积极因素,又克服了其唯物主义思想的直观性与机械性,从而把实践观奠定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

通过对费尔巴哈消极的反映论的批判,马克思阐明了实践是认识的基础。在马克思看来,“……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第87页。)人总是通过自己的现实生产活动,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在客观现实中实现出来,使现实成为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一切对象都成为了人自己的对象化。

存在论及其对存在的追问,源于存在被遗忘这一重要问题。海德格尔没有使用对象化这种说法,而是从存在出发来揭示人的本质。海德格尔力图回到前苏格拉底思想家那里,甚至比他们更本源地思考存在的问题。

作为美与艺术探讨的出发点,此在最终必将通达存在自身。在海德格尔看来,“我们的时代虽把重新肯定‘形而上学’当作自己的进步,但这里所提的问题如今已久被遗忘了。”(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1999,第3页。)海德格尔认为,在本性上,美的问题是一个存在的问题。因此,美的理性基础应被存在所代替。

近代美学中的主体,无论是创造的主体,还是鉴赏、评价的主体,都将不可避免地消解在海德格尔的存在论里。海德格尔用此在代替了近代认识论的主体,此在是人的基础与规定,而不是主体论或人学意义上的人。由此,审美主体被此在所代替、解构,主体论美学也由此失去了根本的意义。

在海德格尔那里,只有存在之美的问题,从而消解了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体系。此在的本性又是什么呢?作为在世界之中的存在,此在表明其存在于一个不可分的整体之中。在这里,正是存在规定了西方现代美学思想,海德格尔所探求的美是存在之美,它由此在的在世存在加以揭示。艺术和存在之美都在世界中存在,此世界相关于世界性即作为世界的世界。

在这里,海德格尔把美的问题建基在存在论之上,美的问题在本性上是一个存在的问题。“对于海德格尔来说,主体论现在已经失败,这是由于人在本质上的限定性,即人的直观依靠他自身以外的力量。”([美]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商务印书馆,1995,第518页。)此在与一切存在者共在,这正是他强调此在的在世存在的原因。存在及其通达,成为了人的本质力量实现的基础。就这种通达而言,马克思强调的是劳动者的生产活动,而海德格尔看重的则是此在的去存在。

4.劳动、生存与艺术的创造

马克思从劳动入手,对劳动中的各种关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与揭示。不同于国民经济学家那样,他们解释问题时总是处于虚构的原始状态,而马克思从他所处的时代的经济事实出发去探讨问题。劳动是人类生活的基础,但劳动最终却发生了异化,从而使劳动偏离了人的本性存在。

同时,马克思把艺术作为一种特殊的生产方式来考察。在马克思看来,“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第82页。)作为一种生产方式,艺术生产仍然受一般的物质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马克思把生产区分为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两大部类,艺术、宗教与哲学都属于精神生产的范围。

马克思,“……对劳动的‘异化’作了深刻的现象学分析,照他看来,这是私有制条件下生产的特征,他的分析也包含了对艺术生产的许多重要的暗示。”([美]门罗·C。比厄斯利:《西方美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第327页。)在马克思看来,作为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的形式,文艺与审美不能从它们自身来解释,而必须从社会存在、物质生产与经济基础中去加以说明。

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为其早期美学思想作了奠基。在中期,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的根本是真理的显现,作品使艺术、真理与存在的通达成为可能。这里的真理不是符合论意义上的,而是存在论意义上的。此存在论的真理即作为自身遮蔽的林中空地,其本性在于无蔽,最终也可以说是自由。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马克思也使用过现象学的方法。马克思的手稿,“这是对以雇佣劳动形式出现的人类劳动的异化的现象学分析,这种分析旨在确立意义或无意义。”(Etienne Balibar,The Philosophy of Marx,Verso,2007,14.)在现象学的语境里,海德格尔对存在的揭示与马克思对劳动的分析具有某种互文性。海德格尔所说的自由不是认识论的,而是存在论的,它是让存在者存在,并且让其成其所是。

与传统真理的探求方法不同,海德格尔力图通过把真理奠定于存在论基础之上,这就必须批判与消解历史上以符合论为代表的形形色色的真理论。艺术作品如何显现自身?海德格尔指出首先要弄清楚艺术作品不是什么,在此去蔽之后,艺术作品才能与纯物、器具相区分。

海德格尔从存在论而非认识论,去揭示艺术与真理、存在的关联。“艺术是真理之自行设置入作品。在这个命题中隐含着一种根本性的模棱两可,据此看来,真理同时既是设置行为的主体又是设置行为的客体。但主体和客体在这里是不恰当的名称,它们阻碍着我们去思考这种模棱两可的本质。”([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第65页。)也就是说,海德格尔这里所说的真理,并不是认识(论)的真理,而是存在(论)意义上的真理。

这种对艺术本性的显现,经历了一个从本质到无蔽的过程。在此,海德格尔对艺术的追问,并不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在场的形而上学。对艺术作品的本源作独到的阐释,当然摆脱不了解释学上的循环。其实,从海德格尔中期思想开始,他就论及了这样一种循环。

马克思认为,一般说来,物质生产制约、决定着艺术生产。当然,艺术生产又具有其自身的特殊性,即它是一种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的特殊的精神生产。但一切生产都受制于现实条件,因为,包括艺术生产在内的一切观念,都会随着人们的社会关系与生活条件而改变。

“……尤其是,马克思让注意力从艺术对象回到其生产的过程,为艺术与技术劳动之间的理论分歧的消除开辟了道路,这种分歧曾经一直被康德、席勒与黑格尔的德国美学理论奉为神圣。”(Margaret A。Rose,Marx's Lost Aesthetic——Karl Marx and the Visual Ar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4,82—83.)根据马克思,历史上的艺术生产与其它精神生产一样,只有从其赖以存在和发展的物质生产与生活中才能得到解释。在海德格尔看来,作品一旦完成,就脱离了艺术家。艺术家和艺术作品及其关联,是基于艺术、存在之上的。

在海德格尔那里,“艺术作品和艺术家的本源是艺术。”([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第44页。)这无疑是一个更大的循环。在中期,海德格尔用作品作为通达艺术的路径,克服了其早期此在的主体性痕迹。为此,海德格尔悬置了艺术家,把这种循环进一步还原为艺术作品与艺术之间的循环。艺术的本性何在呢?艺术作品与艺术何者为本源呢?这又回到了艺术本身。

艺术在作品中实现其本性,作品又以艺术为本源。这仍然是一种循环,看来循环无论如何是摆脱不了的,这不是什么权宜之计和遗憾,也更无损于思,而要思就得进入循环。海德格尔关于艺术的解释及其循环的思想,建基于他的存在论基础之上。在艺术创造的问题上,不同于马克思对创作者(特殊的生产者)的强调,海德格尔更多地关注的是艺术作品(存在者)的艺术(存在)本源与基础。

5.艺术、美与诗意居住的实现

在马克思那里,艺术的样式也会受到特定时期的社会物质生产的制约与影响。但马克思也看到了,在一定条件下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的不平衡关系。一般而言,艺术生产受物质生产的支配与制约,但艺术生产也并不是完全被动的,它有相对的独立性,并对物质生产有能动的反作用。与一般物质生产一样,艺术生产与艺术消费也是互为前提与相互影响的。

根据马克思,人的生产与动物的活动的区别在于,“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第58页。)正是人的艺术生产使美的创造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