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敢为天下先:邓旭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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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生的起步(2)

在那个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都空前激烈的年代,青年,特别是其中的高中生和大学生,是最敏感的群体。埋在邓旭初心中的革命种子已经在初中时代抽芽。由于积极投入爱国斗争,时间稍长,便受到了地下党的阳光雨露,这颗种子,便开始茁壮成长了。1935年的“一二·九”学生抗日运动,惊天动地,连这个远在南国的初三学生,也感受到巨大震撼,“全民抗日,是救国的惟一出路!”这一全民抗日浪潮一天比一天高涨。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和攘外必先安内政策,愈来愈遭到人民的唾弃。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愈来愈深入人心。广州的爱国进步学生团体,在地下党组织领导下,积极响应北京学生的号召,组织学生进行罢课、示威游行等革命活动,声援北京爱国学生抗日救国行动。由此,一场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迅速在广州掀起高潮。

广州的学生爱国行动引起了国民党政府的恐慌。当时,以陈济棠为代表的国民党政府害怕学生罢课,走向社会,进而引起其他社会阶层对政府的不满和对学生运动的同情,因此,采取各种方法阻止这场声势浩大的抗日爱国学生运动。如邓旭初所在的国民大学附中把学生关押在校内,不准随便进出,并举行所谓的“会考”,让学生集中在大礼堂,统一命题,统一监考。当时,邓旭初和陈伟同学是国民大学附中的学生领袖,负责与大学部的进步学生组织联系工作。他们在大学部的地下党组织领导下,组织附中学生开展“罢会考”运动。他们走出校门,高喊“罢会考”,“反对压制学生”,“团结抗日”,“反对内战”口号,与大学部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参加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这场罢考、罢课的革命运动,波及整个广东省,声援了北京“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给国民党政府以沉重打击,在全国引起极大的震撼。

当时邓旭初只有15岁,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由共产党组织领导的学生爱国运动,为他今后选择走上奔赴延安的革命道路奠定了政治基础。

1936年夏,16岁的邓旭初升入国民大学附属高中,成为一个高中生了。正当邓旭初进入高中的时刻,中国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已进入一个新高潮。这个新高潮的最显著例子,就是“七君子事件”——沈钧儒、邹韬奋、章乃器、王造时、沙千里、李公朴、史良等七位爱国人士,代表救国会,公开发表宣言,要求蒋介石响应共产党号召,停止内战,团结抗日。这一正义主张,表达了全国极大多数人民包括国民党爱国将领的意愿。岂知蒋介石不识时务,竟悍然下令逮捕七君子入狱。这一“超级昏招”,激怒了数以亿计的中国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张学良将军。早在1936年春,他就接见了中共代表李克农,并通过李克农,于4月12日,与中共领导人周恩来在延安会谈,达成了“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的秘密协议。继“一二·九”学生运动之后,“七君子事件”激起的又一轮抗日怒潮,在东北军广大将士中再次引起巨大反响。“打回老家去”的歌声,在西安和北平街头的游行队伍中,随时可闻。与此同时,西北军将领杨虎城将军也拍案而起,加入了民族抗日统一战线。这一年12月12日,张杨两将军联合发动“兵谏”,用武装突袭的办法,把正在西安召开军事会议、强迫张杨继续“剿共”的蒋介石,从临潼华清池,“请”进西安城内,迫其同意停止内战,团结共产党抗日。在中国共产党的斡旋下,国民党内的进步势力终于迫使蒋介石接受“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仅仅半年之后,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即在芦沟桥爆发……一浪接一浪的抗日高潮中,随着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影响日益增长,党的白区地下组织活动不断扩大,也愈来愈得到群众的拥护,特别是在大中学校的广大师生中。邓旭初在第一年高中生涯里,经历几次抗日高潮的教育,读了不少书,知道了相当多的共产党以及红军、长征、苏区斗争的情况,还学到了一些马列主义的道理,思想进步很快,觉悟迅速提高。“一年胜过二十年”,这个中国进步知识青年觉悟的客观规律,在这个高中一年级学生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不久,广州便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民大附中被迫迁往台山县白沙镇。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党的全民抗战口号的鼓动下,学生们经常到农村宣传抗日。邓旭初当时是其中的积极分子。学校有位老师,姓李,名锦波(后改名李木子),是地下党员。他带领进步学生,到处向农民演讲。邓旭初虽然积极,到底年轻,还不懂什么“政策”“策略”之类。“径情直遂”,心里崇拜共产党八路军,嘴巴里也是共产党八路军怎么好怎么好。

忘记了自己是在国民党统治区,忘记了宣传的主要内容应该是全民抗战,是启发广大农民的民族觉悟,团结可以团结的一切力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败日本侵略者,而不是启发农民的阶级觉悟,打倒国内反动派。第一次演讲,固然慷慨激昂,农民也很感动,自己开始还蛮得意,可是事后却受到了李老师的批评教育。他告诉邓旭初,斗争形势复杂,要讲策略,为邓再一次详细讲解了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亲切细致,循循善诱。这一“课”,完全从实际斗争需要出发,深入浅出,使邓旭初的政治觉悟和政策观念大大加强。以后,宣传起来,就知道怎样掌握策略了。

宣传了两个月左右,邓旭初碰到了困难:他成绩优良,是免费生,但是膳费必须自己交,因为交不出膳费,被迫离开学校,那时是1937年11月,他还没有读完高二上学期。到哪里去呢?李锦波动员他回家乡——开平县护龙乡,继续宣传抗日。同时,在该乡新民小学当了教师。这一来,有了固定收入,生活不成问题。学校又成了自己的“根据地”,课堂也成了自己宣传抗日的“前线”,孩子们成了自己宣传的主要对象。邓旭初,这个已经有了政治觉悟的17岁青年,觉得自己大有用武之地了,抗日热情也愈来愈高。此时,李锦波改名李木子,也经常到护龙乡来探望邓旭初,为他带来新消息,送来新书刊,同时了解他的工作情况,帮助他解决思想认识问题和实际问题。李一来,师生二人,总要研究、探讨、交流各种情况,从国家大局到眼前小事,无所不谈。一谈,总要到深更半夜,然后抵足而眠。这种深入谈心,每进行一次,就使邓旭初前进一步。用他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四个字:得益匪浅。

世事似棋局。从全世界、全中国、全广东省,直到开平县、护龙乡,虽然大小迥异,同为“棋局”,却无两样:或者黑白相对,或者红蓝争胜。有趣的是:在小小护龙乡这盘“棋局”内,对弈的却是兄弟一对:一方面是邓旭初;另一方面,恰恰是他的同父异母兄长(黄氏之子)邓卓立。邓旭初代表进步势力,邓卓立则是个十足的顽固派。

邓卓立小时候过继给资本家周凤轩做干儿子,从小过的是大少爷生活。

青年时期就结交了一些酒肉朋友,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读书,对他来说,是件苦事。所以,虽然上学,高中却毕不了业,只好动坏脑筋,做一张假文凭,混进了国民大学。不料却被校方发现,逐出校门。对于这个宝贝干儿子,周凤轩也无计可施,只好出钱把他送到日本“留学”。“留学”一年,依然如故。抗战爆发了,在日本混不下去了,只得回来。既然在抗日高潮中回来,总应该有点民族良心吧。谁知这位花花公子却扛着“日本留学生”的招牌,目空一切,招摇过市,把“父老乡亲”都看作是土包子,只有自己这个“日本留学生”,才是有知识的。当时,进步势力在护龙乡影响逐步扩大,以小海小学为据点,开展活动。邓卓立大大不服,以庙的祠堂作校舍,办起了一所呼声小学,自任校长,目的就是与进步势力的小海小学分庭抗礼。

开始,党组织决定同他讲统一战线,团结抗日,特地要邓旭初以血缘关系,到呼声小学当教师。正在要人当口,“邓校长”对这位弟弟倒也不加拒绝。过不了多久,进步与顽固两种思想、两种态度、两种方法,慢慢暴露出来了。这一矛盾集中反映在教学内容的选择上:弟弟代表进步势力,主张删除一些封建课程,增加一些团结抗日、增强民族意识、宣扬民族气节的内容。

这一合理建议,却遭到了哥哥的反对。在一次会议上,哥哥以校长的身份,不容分说,便否决了弟弟的建议。弟弟这一气非同小可,火暴脾气立即发作。一散会,就拿来四张白报纸,写了四个大字——“打倒独裁”,贴在墙上。校长哥哥一看,却不声不响,回到村里,把正在患病的老父亲搀到学校,要他老人家现场评理。老人家看到弟弟贴大标语要打倒哥哥,还有什么好说的,举起拐棍,横扫过来,结结实实给了弟弟一棍子——这一棍,也就把邓旭初打出了呼声小学。

又过了几个月,到了1938年5月间。正在考虑如何进退的邓旭初,忽然接到了李木子的来信,给他带来了一特大喜讯:延安陕北公学和抗日军政大学开始招生,要邓旭初赶快到广州百子路某号(大概是八路军办事处)找一位云广英同志,取介绍信去延安。邓旭初接信,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马上约了一个姓黄的进步青年,一同前往广州。

云广英找到了,介绍信拿到了,可怎么走法呢?—探囊中,实在羞涩:不要说迢迢数千里,就是出广东省,也难得很啊!机会又岂可放过。于是只好到佛山,找到躲避轰炸暂时移住佛山不久的生母和父亲,请求筹划路费。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明知家庭生计十分困难,还要开这个口,心中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极其难得的是,这位饱受欺凌、穷苦的好妈妈,二话没说,把存在周中亚织造厂里的最后一部分工资,全部取出,交给儿子。老爸爸也不错,听说儿子要到陕北跟共产党抗日,不但没有反对,还加以鼓励。最后,好妈妈亲自送儿子到广州上路。将别,母子二人泪眼相对,好妈妈是千叮咛万嘱咐,好儿子是千保重万珍重。这一别,母子是否能再见,谁也不知道。“死别已吞声,生离长恻恻”,这种滋味,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儿子立刻要上路了,好妈妈又掏出全家惟一值点钱的东西——一块老父亲从美国带回来的金表,交给儿子,表面上是作为纪念,实际上是备不虞之需。对这副慈母心肠,邓旭初几乎当场哭倒。

3.奔赴延安

1938年7月的一天清早,邓旭初挥泪别母,与黄某一起,乘火车离开广州,先去汉口。此时台儿庄战役大胜不久,全国军民斗志昂扬,有志青年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纷纷赶往自己选择的战斗岗位。广汉铁路上,运输繁忙。

客车时开时停,一路避让军车,老百姓却毫无怨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的口号声此伏彼起。“打回老家去——”、“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雄壮战歌,辘辘车声,激励着所有北上抗日青年的心。邓旭初迅速从别母的痛苦中惊醒,或纵情高歌,或振臂高呼,心,一下子飞到了延安。半夜,车到武汉。天明,邓黄二人找到八路军办事处。办事处的同志正忙得团团转,整理文件,收拾东西,包扎,装箱,捆绑。见了这两个广东青年,连忙热情招呼。但是,邓黄二人听到的都是不幸的消息:国民党当局为阻挡日军长驱直入,竟不顾人民死活,在郑州以北的花园口炸开大堤。结果,“黄河之水天上来”,河南、安徽、江苏三省120万人民,一夜之间,家产荡尽,葬身鱼腹者达八九十万人。平汉线已被冲断,汉口至西安,火车停驶。因为事起仓促,办事处同志也搞不清现在应取道何处赶赴西安。

这一下子使这两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广东青年,茫茫然,恍恍然,大有走投无路之感。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一再加以安慰。他们二人略一思索,想出一个应急办法:到书店买了一本地图,翻到河南那一页,竟发现一条红线——从信阳穿过南阳、内乡、蓝田等县,直抵西安。“有路了!有路了!”邓旭初原来心急如焚,这条“红线”恰似一根巨大的水龙,给了他个醍醐灌顶;又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心花怒放。

于是,他和黄某,先从汉口乘火车到信阳。到达后投宿于一家小客栈。

那时的小客栈,根本说不上清洁卫生,蚊帐被单之类,白的已变成灰色。连日奔波,倦极倦极,早早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一睡便熟。谁知还未到半夜,竟被阵阵奇痒惊醒,究系何物猖狂?连忙开灯,掀起床单一看,不禁浑身发麻:一群一群的“土坦克”——臭虫,正夺路而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巴掌拍下,竟然满掌是血——脍·自己身上的血啊!

这觉,哪里还睡得成。勉强挨到天亮,便匆匆上路,迈开两只脚,直奔桐柏。表面上,他们是行走在大路上,路上车来车往,也不算少,可惜,都是军车或者官车,就是没有供老百姓乘坐的客车。信阳至桐柏,路并不远,40华里而已。然而,时正7月,赤日当空,又无遮掩。40里路走下来,已是精疲力竭,要想找旅店歇脚。哪知桐柏名为县城,实际却不及广东一个小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