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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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赤练翩翩应召来(下)

陈元通见他面色严肃,当即立定,整了整衣冠,这才袖手道:“说吧。”

杨逸霄先挥了挥手,茅山众人会意地各自离去,还拖上了不明所以的穆逢春。又打出一道符咒,隔绝他人窥探,这才笑道:“茅山在大业经营多年,势力应当不小吧?小侄如今忝任天师之职,手底朝中却无一个可信赖之人……怕是有些麻烦。”

陈元通微微皱眉,问道:“苏师兄没告诉你吗?如果他不说,反而由我告知,只怕会有些麻烦……”

杨逸霄背靠东海相思树,缓缓坐下,舒服地微眯双眼,笑道:“我师父那性子,能想到要告诉我这些那才奇了呢!他对于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毫无兴趣,现在更是害怕夜长梦多,带着沈桓钧师弟回茅山了……所以小侄才冒昧请教师叔。”

陈元通见他坐下,自己倒是站着,不由翻了个白眼,也席地而坐,随手拈起一片枯叶把玩着。听罢略一踌躇,道:“这倒没错,只是……你师父对这事没兴趣,难道我就有兴趣了不成?这大业城里,茅山派主事的是王师兄……”

杨逸霄目光一闪:“王远知?”

陈元通瞪了他一眼:“放肆!他好歹是你师伯!”长叹一口气,道,“你也知道他是怎么个性子。已经将茅山派在大业的所有势力都牢牢掌在了手中……不管是我,还是你师父,都只知道或能联系到其中一部分。罢了,我先把我知道的给你。”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张白笺,递了过去。

杨逸霄心中恨恨,接过白笺收起,道:“难道掌门师伯就任他胡来?”

陈元通沉吟半晌,叹道:“掌门师兄……他也不会管这些事情。再者,在他瞧来,王师兄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茅山——事实也是这样,但是靠着权谋诡计发展自己的势力,总有些不妥。”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杨逸霄,“日后就靠你了,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功德之大,莫过于是。”

杨逸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怪声道:“指望我?一没权二没势,今天还把各大门派得罪了个遍,你能指望我什么?”

陈元通笑骂道:“臭小子,你就装吧!天下谁人不知余师兄护短,你故意和他闹翻不过是防止大业朝中民间的领袖都是上清中人,徒惹人嫉恨罢了!本来是演得很成功,只是被龙虎五旗出来搅了局……说,你和余师兄是不是串通好的?”

杨逸霄悠然笑道:“倒是没串通好……不过如果非要串通才能让余师伯了解意图,他这个民间领袖也太名不副实了些。”动了动身子,牵动伤口,不禁倒吸了口冷气,骂道,“倒是这龙虎五旗当真卑鄙无耻!”

陈元通道:“这回是你锋芒太露,引了众怒,龙虎五旗这才有恃无恐。何况我们和龙虎山虽然互相同气连枝,师兄师弟地叫着,私下总免不了有些冲突怨隙。”

杨逸霄笑道:“龙虎山、少林寺和我们都有些不对付,得罪了也无妨,至于沙蛇帮这些不入流的帮会,得罪了便得罪了,怕他们作甚!也不知道余师伯怎么想的,修真群雄里忽然多了这么多不入流的小鱼小虾,没的自降身份!”

陈元通伸手止住了他,道:“错了。这些小帮派可以说是大业消息最灵通的人,各派都得和他们打交道,否则无异于自封耳目。”

杨逸霄想了想,也笑道:“也是,让佛道二家修道的大老爷们去打探消息,他们会去开酒馆还是妓院?或是豢养一批小混混?”

陈元通皱眉道:“别说得那么难听。说到开酒馆……大业西市有一家酒馆叫做‘酒道’,是你赵方师兄开的。”

杨逸霄讶然笑道:“赵方?这酒鬼开了个酒馆,每天卖的还没他喝的多吧?”

陈元通忍俊不禁:“贫嘴!赵方外粗内细,手里应当也有不少人脉,你可以先去他那儿一趟。”

杨逸霄懒懒道:“知道了。几年没见他了,这次正好去问问他欠我的赌债啥时候还……对了师叔,我依然一没权二没势的,你怎么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陈元通啐了一口,道:“没权没势?天师这名头往那一摆,只要你不谋反,谁敢动你就是和本朝国运过不去!”

言罢等了许久也不见杨逸霄答话,见他双目紧闭,以为他已睡着,不由摇头起身,正欲将杨逸霄搬回屋中,忽听得他森然道:“万一我要谋反呢?”

陈元通讶然看时,只见杨逸霄眼睛已然睁开,寒光灼灼,冷冷地盯着他。以陈元通之修为高深,也不由得背上微微冒汗。

不等他答话,杨逸霄又急声问道:“万一我要谋反呢?师叔,你帮不帮我?”

陈元通暗叹一口气,道:“师侄,你的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

杨逸霄道:“我不想听这个。我只想知道,万一我谋反,师叔,你帮我不帮?”

陈元通微微一叹,道:“我不会帮你。不但我不会帮你,如果你谋反,朝廷有人向茅山问责的话,就算你师父,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你逐出师门。”

他语气陡转肃杀,疾言厉色道:“若果你当真要谋反,而对师门尚有一丝眷恋,就不要动用茅山任何资源!否则一旦你失败,皇帝缓过劲来,茅山将遭到灭顶之灾!甚至不等你失败,茅山就会出手清理门户,将你诛杀!”

“为什么?”杨逸霄怒道,“昏君无道,穷兵黩武,征讨高句丽靡费无数,劳命伤财!如今已是天下将乱,八方豪雄蠢蠢欲动!一旦有人振臂一呼,皇帝必然如遍布蚁穴的堤坝一般轰然倒塌!我们茅山为什么要死抱着一个天数已尽的王朝不放?”

“因为北方还有突厥,还有虎视眈眈的胡人!”陈元通须发戟张,怒喝道,“若果天下一乱,镇守边关的隋军回援大业,胡人趁虚而入又当如何?五胡乱华才过去多少年?你一人的私仇,难道可以罔顾华夷大防,天下苍生?”

陈元通抚了抚胸,长吁了口气,沉声道:“师侄,我不希望有我不得不手刃你的一天。”

杨逸霄面色阴晴不定,许久方才哑声道:“师叔……扶我去那。”伸手一指,陈元通竟然这才发现后院东北角阴暗处有一个草棚。

陈元通微微一笑,俯身搀起杨逸霄进了草棚。

草棚里简简单单,只有一案桌、一蒲团而已。

杨逸霄将背上赤剑解下,随手一扔。踢开蒲团,露出其下一个小洞,洞中竟放了一套干净的道袍。他示意陈元通放开自己,伸手在自己身上几处穴道点了点,几处伤口中血泉又开始汨汨流淌。

他视若不见,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片刻,就见赤光流转,他身上的伤口渐渐收拢,面色也便好转。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杨逸霄缓缓睁开双目,冲着伫立一边、闭目养神的陈元通抱歉一笑,脱下身上满是血迹的道袍,将身上未干的鲜血胡乱一擦,罩上了那套干净的道袍,这才笑道:“师叔,又得麻烦你了。”

陈元通双目倏张,笑道:“无妨。这是去见那个只有一魂一魄的小女娃子吧?我对她也挺好奇的。”说着又搀起杨逸霄。

杨逸霄立着不动,反倒又要俯下身去,笑道:“莫急莫急……那女娃子虽然只剩一魂一魄,心思可缜密着呢。我若没背赤剑,她定然会感到奇怪……”

陈元通笑着摇了摇头,脚尖一挑,将赤剑捉在手中,替杨逸霄背上,这才道:“杨大少爷,这下可以了吧?”

杨逸霄哈哈大笑:“陈叔,兵发熊姑娘闺房去者!”

熊囡闺房便在后院池子边上,门口系了一条小舟,原本杨逸霄怕引起她回忆起伤心事,不欲如此。但熊囡倒表现出了难得的固执,认定此处说什么也不肯搬走。

杨逸霄在门外挣开陈元通的搀扶,扣了扣门,道:“囡囡,囡囡?”

“吱呀——”

门开了,熊囡仍旧面上不见一丝波澜,静静地盯着杨逸霄,微微踏上一步,杨逸霄已然蹲下身子,扶着她的双肩,笑道:“睡得还好吧?今早我没有监督你,有没有好好修行?”

熊囡微微抬了抬头,举起小手,丹田一亮,手上竟蹿起一簇火苗!

杨逸霄无奈地笑了笑,道:“同你说了多少次了……运气就行,不需要像这样释放在外的……”说着站起了身,强撑着走进屋中,回头道:“师叔,进来吧。”又扭头对熊囡吩咐了句,“这也是你师叔,记得见着他要恭敬些啊。”

陈元通瞧着熊囡脸上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笑着摇了摇头,应道:“师叔还有事,就先走了,旁的事情,相信你自有分寸。保重。”说罢唤出飞剑,就见一片氤氲白雾载着他径自去了。

杨逸霄身在屋中,仰了仰头,似是能看透屋顶瞧见那远去的人一般,嘴唇蠕动,几不可闻地说道:

“师叔,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