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蒙,昏星寥落。清幽的林木间野花点点。四野人家的狗吠声中夹杂了几声疏疏落落的虫鸣。林间小道杂草丛生,时不时的一颤,隐约可以看到什么一闪而过。
林外悄无声息地走入五名身着素色纹金道袍的少年。为首一人轻声念道:“十九、二十、二十一……是了,在第二十三株桃树左拐……第五十三株梨树右拐……第十一株杨树右拐……破!”说着骈指一划,空气中绽出淡淡的五色烟雾,凭空现出两人。
那两人面若泥俑,行了一礼,昂然问道:“何方道友?”五人轻声吟道:“傍水青山花甫现,山中虎啸聚群雄。环山小涧冰乍开,涧里潜龙轻权名。”四句似诗非诗,似谒非谒的对口一过,那两人各向两边让出一步。五人排成一排,次第通过,倏地消失虚空。两人随后跟上。
林中风起,数团柳絮飘向方才七人消失之处。
只听飒飒声响,几道青紫剑光如厉电横空,将柳絮吞没。
剑光来得快去得更快。只听空中一个声音轻声笑道:“师哥,小弟算是服了。师父教你奔雷剑法原来是用来弹棉花的么?”另一个大是窘迫的声音道:“莫说话!”先前那人吃吃一笑,不再多言。林中重归寂静。
入了虚空,林中又是另一番天地。林中大雾弥漫,竟是仍颇为明亮。修士成群结队,各自占了一块空地。五名白衣人此刻抱怨连连:“每次会面都这么鬼鬼祟祟,我们是魔门还是逆贼?”“就是,京师几个门派会会面又怎么了?皇帝老儿管得着么?居然还用到隐匿万象阵。”
忽听前方一阵朗笑:“几位小友对贫道如此安排有甚不满么?”自一株槐树上跃下一个男子。一头白发璀璨如银。八字眉斜斜挑起,嘴角挂了一丝戏谑的笑意。一身深蓝色劲装,拂尘长竟垂地,看上去极是张扬。
五名龙虎山弟子忙拜倒道:“龙虎山张思齐拜见余前辈!”
龙虎五旗是思字辈的高手。五人是亲生兄弟。老大叫张思齐,老二叫张思旗,老三叫张思奇,老四叫张思颀,最小的叫张思棋。五人兄弟连心,自创的“五珠连环阵”更是名震天下的武阵,使他们小小年纪便威震四方。五人现下共任龙虎山丹旗手。
而那白发男子看似二十出头,实则已近一百五十岁。是青城山的中天子余昊。却由于道号有“天子”二字犯了忌讳,不能在朝为官,又不愿回山清修,只得驻守此处,其修为仅比苏元朗略逊一筹。
白发男子笑道:“张思齐五兄弟,快些进去吧。现今天子喜怒无常,时局又乱。若是公然聚会,必然会有宫中眼线,憋屈得紧。另外还有一些……呵呵,还是谨慎为妙。”
说话间,一名青衣少年背负赤剑,昂然走入,施礼道:“余师伯。”正是新任天师杨逸霄。众人哗然。余昊却再不似先前热情,面色冷淡,只道了声:“杨贤侄。”便跃回树上。须知茅山、青城俱属上清一脉,是以同气连枝,辈分也乱不得。
杨逸霄也不尴尬,拱手道:“龙虎五旗,久仰久仰。”张思齐哼道:“杨天师年少有为,这‘久仰’二字我们五杆破旗可受不起。”杨逸霄哈哈一笑,身形微晃,已然蹿出八丈,没入雾中。
众人俱是暗喝一声彩。却有一人不屑道:“年少轻狂。轻功又有哪个不会了?”众人虽于心中暗道你也未必有他那般佳妙身法,但此刻杨逸霄锋芒毕露,众人同仇敌忾,面上都显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京师各方民间势力俱都来齐。其中既有龙虎五旗一类名门弟子,也有抱朴禅院的仅存硕果永湘子一类没落户,还有三金帮一类京城的地头蛇,却不是修真。
群雄围坐林中石凳,杨逸霄与余昊坐了首席。面前石桌上满是瓜果佳肴、琼浆玉液。这正是京城各大势力给新任天师洗尘的酒宴。
三金帮帮主于鑫是刘家外戚,于杨逸霄自无好感。各大门派也不服天师一职落入别家手中。是以今夜虽说是为天师洗尘,实则气氛微妙,也有给杨逸霄一个下马威的意思。
群雄之中,余昊、王远知是唯一的长辈。见气氛略显尴尬,正欲交代几句场面话,却只听杨逸霄哈哈大笑:“诸位前辈,师兄弟,师侄们。小道这厢有礼了。”微微一揖,笑声却丝毫不歇,反倒越发狂肆桀骜。群雄愕然望去。俱是不住摇头,暗道:“便这德行,不过一轻狂少年耳。怎当得天师?”
那笑声越来越是洪亮高亢,声震林木,不一会儿竟有数只飞鸟落下地来。竟有几名修为低下的修士武者心旌摇荡不能自持。群雄暗咬舌尖,心头一凛,暗道:“好哇,你是显本事来啦。”也随之提气大笑。这一笑顺了杨逸霄的势,较他自是大为省力。若就此僵持,杨逸霄必定首先支持不住。群雄暗暗欢喜,笑得更是带劲。
岂料杨逸霄笑声忽停,犹如快刀斩下,琴弦乍断。本就无力与他斗笑的人只觉抵御笑声的真元俱都落在了空处。与他齐笑的人猝不及防,一齐岔气,一时胸膺若堵,竟齐齐吃了个暗亏。惟余昊与王远知二人内力深厚,不受影响。只是面色不虞。
只听一人高声叫道:“小子,废话少说,前日你公然驳了定宏大师的面子,有何打算?”杨逸霄闻言望去,那人一身土黄色直裰,拄着一柄半月铲,满面虬髯,凶睛怒睁。原来是沙蛇帮的沙狂。此人学艺于少林寺,只因性如烈火,不适宜出家,这才在大业附近自立门户。当下微笑道:“他罔顾圣上龙躯,强推少林功法,幸得圣眼如炬,瞧出猫腻,与我何干?”
众人闻言大怒。龙虎山一名弟子喝道:“各家各施其才,使皇帝老儿修行仙术佛法,不得相互打压。这是各方拟下的协定,你不懂么?”
杨逸霄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为何皇帝修习得乱七八糟。敢情各大门派各行其是,谁也不便干涉旁人,只得尽力拉拢皇帝,整了史上首个道佛双修的奇事。
当下只得干笑一声:“小道初来京城,这个……倒真不知晓此事……并且小道可没有打压什么的,说的句句属实。皇帝这般判断,不关小道的事吧?”
“少说废话,你小子到底打算怎么办?总得给少林寺一个说法吧?”“他娘的,来京城撒野,简直不把于老大放在眼里!”“小子,你何德何能,敢居此天师高位?乘早下台了吧!”众人见他稍露怯意,无不大喜,乘胜追击。
杨逸霄怒道:“定宏大师还没发话,你们当真是太监着急,嚷嚷什么?哪位通晓迷魂之术,给皇帝老儿上了就是,冲我吠个什么劲?”
“奶奶的,定宏大师今日不在,发什么话?”“这小子就是耍无赖,大家莫跟他胡扯!”“不冲你吠冲谁……唔!”一名青城弟子脱口而出。余昊忙发出一道真元堵住他的嘴。把最后一个“吠”字摁了回去。场上顿时安静下来,群雄俱是眼巴巴地瞧着他。
只见他此刻面色铁青,白发戟张,喝道:“杨逸霄!你莫辱人太甚!”
杨逸霄满不在意地一笑:“辱人太甚?余师伯,您莫不是老糊涂了?方才明明是这位兄台自己在吠,与师侄何干?”余昊捏了个指诀,冷哼道:“师侄,茅山便是这般教你与师伯说话的吗?”
杨逸霄笑道:“岂不闻晏子使楚乎?”
春秋时,齐王遣晏婴使楚。楚王欲辱之,故意笑话他道:“齐国难道没有人了吗?为何是你成了使者?”晏子泰然处之,笑道:“齐国派遣使者出使他国时,贤者出使贤明的君王,庸者出使平庸的君王。而我是最为无用的,就只能出使楚国了。”
杨逸霄虽未明言,在座读过诗书的又岂会不知他在讥嘲余昊如楚王般平庸无用且无礼不智,自己才不以礼相待。
余昊大怒,喝道:“青城虽比不上茅山业大,但也不会怕了茅山!”一直一言未发的王远知闻言淡淡道:“余师兄大可不必顾及兄弟的面子。”
余昊闻言大喜,喝道:“老朽便教你一个乖!”众青城弟子见长辈出头,大是扬眉吐气,手按剑柄齐齐上前一步。
杨逸霄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含讥嘲:“原来青城的老朽如此之多。业大的也不是茅山,我茅山可没有这许多弟子一齐出头。”
余昊转头叱道:“你们做什么?我还怕了一个小辈不成?退下!”见众弟子唯唯退后,这才对杨逸霄道:“出手吧。”
杨逸霄暗叫不妙,强笑道:“小道哪敢与师伯动手?横竖是个输,师伯一剑刺来,小道不闪不避,给师伯刺个对穿,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