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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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金殿博得天子笑(中)

杨逸霄心高气傲,这一跪本来便只是作势,倒留了七分后势。若刘庆孚当真不来阻止,便参他一本。闻言正中下怀,顺势一撑,稳稳立住,笑道:“刘公公言重了,不知本天师有何放肆之处?”

不等刘庆孚回答,厉声喝道:“吾等修道之人,法力修为之悟性,尽在道心。尔一个小小阉人,却要本天师下跪,灭我傲气,毁我道心。使我大隋再不受上天护佑,究竟是何居心!”此话虽是杜撰,但真假掺杂,加之刘庆孚于修真一道不甚了了,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

皇帝目光闪动,饶有兴趣地问道:“行了,刘公公,先别打搅朕。杨爱卿,这‘道心’一说是什么?又出自上清道法哪一流派?”

杨逸霄本是信口胡诹,见他信以为真,当真询问,哈哈一笑道:“惟心宗。‘道心’分为真空、妙有、知微三境。陛下也知,修真第四阶段称为‘炼神返虚’,而这虚就是指修为之空,而若成就道心真空之境,则身心皆虚,神通无边。老子曽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故真空而生妙有,妙用无穷。至于知微,知者济济,了者渺渺。小道愚钝,难以想象是何等境地。”

皇帝叹了口气,击节赞叹:“好名字,好名字!朕于修仙一道也是颇有兴趣,不知爱卿可否为朕解惑?”

杨逸霄微微皱眉,抬眼一扫,皇帝相貌登时一目了然。须长半尺,两撇剑眉,鼻子挺翘,双眼狭长,竟颇为英武,但也有些臃肿。此刻眉飞色舞,大是兴奋。

皇帝眼见他目光有如实质一般,扫射过来。没来由地心头一跳,泛起强烈的不安。干笑道:“爱卿,如何?”

杨逸霄见识不浅,只一眼便瞧了个通透,不由咕哝着低声冷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来皇帝体内下丹田是一粒紫气氤氲的龙虎气丹;中丹田一片清光缭绕,当是尚未成形的上清气丹;上丹田一团火光跳跃,竟是久未出世的重玄家数;识海中又有一粒芝麻大小,光华内敛的纯白丹丸,似乎是佛门密宗舍利子;但全身上下又隐隐透出一股子凌厉之气。这凌厉真气杨逸霄再熟悉不过,正是剑气。不知以他血肉之躯如何发出,倒是极为高明。想来是某位隐居高手所授功法练就。

皇帝自然听不清楚,惑道:“什么?”

杨逸霄作了一揖,恭声笑道:“陛下体内有三枚道家正统气丹,一枚密宗舍利,经脉中还有一股不明来历的剑气……”

皇帝不待他说完,兴奋地一拍龙椅,笑道:“杨爱卿好眼力!这凌厉剑气正是某日朕微服出宫游玩之时,一位高人所授。为蜀山剑派剑修功法!不知……”说到此处故意一顿。

杨逸霄愕然道:“蜀山剑派?在上清青城宗之侧还有如此一派?”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世外高人?只怕还是冲着皇家权势来的。

皇帝哈哈大笑:“不错,朕也很是讶异哪!朕修习如何,还请杨爱卿指点。”

杨逸霄摇头道:“一塌糊涂!”

刘庆孚半晌不敢做声,此时怒道:“大胆!指点圣上的皆是名门大派的前辈高人,莫非比不过你一个茅山小辈?”众大臣亦议论纷纷,对于杨逸霄直刺君非颇感震惊。

杨逸霄无动于衷,冷笑道:“其他本天师不知道,现下他们见了我都得行礼叫声圣师。”

皇帝也微有怒意,但仍强自抑制,强调道:“请爱卿指点。”

杨逸霄微微一笑,侃侃而谈:“样样通,则样样松。龙虎丹沉稳而于下,舍利子重悟而在上,这两者倒不相互冲突。然龙虎之术自乱民中起,哪及得上上清仙家术法?佛门更源自胡夷,虽然也是极为精深,终是小乘,不免贻笑大方。

“那股剑气极是高明,凌厉无伦,但稍显躁进。想人君身负天下重任,遇事更须三思后行,哪能修习如此毛躁如愣头小子的功法?重玄家数久不出世,我也对之不熟,但由表象可见,炽热无伦,与剑气大是冲突。本来可由上清气丹缓和,但上清气丹偏偏式微,自顾不暇。长此以往不是神识淆乱,走火入魔,便是经脉尽碎,至此成为废人。”

这番话由他侃侃说来,半真半假,但事涉几大门派心法,除非各门派齐聚于此,否则谁都无法指证哪有错谬。几句下来,缜密无比,便是周遭大臣也听得连连点头,竟是由不得皇帝不信。一时间不禁冷汗涔涔,颤声道:“爱卿……千万救朕一救!”

杨逸霄沉吟道:“各派心法均是密而不传,本天师只通晓上清术法。这……”

皇帝急道:“那依你看,该当如何……如何?”

杨逸霄沉吟道:“茅山确有一脉上中下丹田俱是炼了一颗内丹,若不想将丹废去,兼修倒也未尝不可……那剑气也是仙家家数,想来问题不大。但是……但是这佛门舍利……这佛门术法与道家精义颇为不同,并且相互冲突,决计不能兼修。”

皇帝皱眉道:“爱卿的意思是……”

杨逸霄点头道:“或是将舍利废去,或是将所有道家内丹废去。究竟废哪一个还请陛下本人定夺。”虽说如此,但文武百官尽皆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果不其然,皇帝急声道:“速召少林寺高僧来此!”刘庆孚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尖声叫道:“宣少林寺高僧上殿!”

“少林寺?”杨逸霄也是一惊。未曾想皇帝所学竟是达摩绝艺!且少林寺一向不问世事,不知何以竟入京搏名?如此说来,前日在大兴善寺所遇的定宏倒并非恰逢其会。

他细一思量,已然豁然开朗。老子化胡之争此刻正烈,道家与佛门势同水火,均欲除之而后快。少林寺为中土佛门之首,正是众矢之的。而佛道几方势力均欲借皇城势力除去别家,以使自身一家独大。少林寺若再不入世,岂非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皇城也乐得各方相互牵制,反从其中捞了不少好处。

“笃——笃——笃——”干涩的木鱼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众人眼前一花,一名花甲老僧着了一件金丝袈裟走入殿来。那袈裟通体火红,一动便是红浪滚滚,金线灼灼。

原本僧人所着袈裟当是碎布补裰而成,故又称百衲衣。但这袈裟竟似是一件完好衣服剪碎后又以金丝缝合回去,大违僧人节俭物力的原则。

再走数步,众人才能勉强看清这老僧面目。只见他眉毛灰白厚重,长须飘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生威。红光满面,大耳垂肩,一派得道高僧的气派。左手持定一只红木木鱼,右手提了一柄檀木小槌,正不紧不慢地敲着那木鱼,发出干涩单调的响声。步履稳健,不急不徐地直走到杨逸霄身旁,唱了个诺,道:“参见陛下。”

杨逸霄笑道:“不知大师法号?”

那老僧面无表情,涩声道:“杨天师何必明知故问?老衲定宏。”

皇帝好奇问道:“怎么,杨爱卿与定宏大师竟是旧识?”

定宏合十一礼,道:“前些日子刚刚见过。”

杨逸霄愣了愣,忽而哈哈笑道:“老秃驴,你怎么还不死啊?道爷方才不过和你开玩笑呢!就你这颗铜锣般的大光头,便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他忽然口出不逊,众人尽皆失色。刘庆孚学了个乖,瞧着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也便不开口。

定宏更是微微一呆,未曾想这小辈竟如此无礼!他微感有气,正要呵斥,耳边只听得杨逸霄传音入密的低低笑声:“定宏大师,不想死就陪着晚辈把这场戏演下去!”

定宏一头雾水,只不知前事如何,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仍是故作开怀:“彼此彼此,你这小牛鼻子也活得挺滋润的。但若是你化灰涅槃,别忘了叫上老衲,否则老衲可认你不出。”

杨逸霄暗道这老秃驴居然如此会演戏,当即假笑道:“差矣差矣,老秃驴,道士怎么会涅槃?你强把涅槃作道士,莫非有弃佛从道的心思?”

定宏低眉垂眼,涩然道:“小牛鼻子取笑了。老衲观小牛鼻子道法通玄,天庭饱满,极有佛缘。日后当是我辈中人。”

杨逸霄定定地看了定宏大师半晌,忽然惨叫一声:“哇!”

文武众臣无不骇得周身一跳,抬头望去,却见并无异状。皇帝皱眉道:“天师,有何不妥么?”

杨逸霄悲声道:“陛下,你没听他方才所言么?日后当是他辈中人,岂不是……岂不是……酒肉也不能享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一想不错,若是当真当了和尚,不近女色,不食酒肉,确是几无生趣。却也不便让定宏大师改口。二人相互贬损这么久,他早也听得不耐,当下岔开话题道:“定宏大师,你说朕这体内真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