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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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师五气冲上清(下)

方一进房门,便听得一阵丝竹之声,袅袅悠悠,但屋内灯火通明,又哪里有半个人影?杨逸霄心下大惑。

杨玄感看出他心中不解,笑道:“这丝竹不配歌舞,自然还是莫要现身的好。”手指一指,原来房内北墙是用竹子作底,上面蒙了一块锦布,将屋子分成了里外两间。那弹奏丝竹之人自然在里屋。

杨逸霄念力遥探,心中冷笑一声,看来这杨玄感戒心未除,那屋内除了弹奏之人,另有五人悠长的呼吸声。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也不点破,大大方方地在副座坐了下来,微微一笑。

杨玄感坐了主座,喝道:“上菜!”

杨逸霄未见侍者,略感疑惑。只听得喀喇喇一阵轻响自脚下传来,吃了一惊,低头望时,那几案霍然翻了个个,已是满桌菜肴。两边喀的一声轻响,已被机簧扣紧。心下一惊,心道:“这‘翻天案’是公输氏不传之密。公输氏隐居已久,这案宫中也仅有三架,他却有两架,不知从何处得来?”

这几案唤作“翻天案”,正是被世人尊称为“鲁班”的公输盘的得意作品。两边是两个轮轴,共有两个案面,一个在上,另一个却在地板以下。案面上以红木所制,下面一层却是玄铁,故而常保一面向上,不致翻覆。

只见那几案上共有五道菜与一袋酒。五道菜均是平平无奇,不过一碗青菜汤,中央一大块豆腐、一盘红烧肉、乌鸡肉与白鸭肉排成两列,也作一盘,再加一盘混浊不堪而又散发着异香的蒸蛋、一盘清蒸黄鱼,黄鱼上还扎了一柄刀子,鱼身下垫了些切成细丝的树叶,杨逸霄念力细细扫探,原来是柏叶。他

五感极为灵敏,虽然酒袋紧封,仍是一嗅便知那袋酒乃是西域上品葡萄酒。这桌筵席平民虽是不易吃得,却也并非珍贵之物。杨逸霄也未多问,只夹了一块红烧肉,就要往嘴里送。

杨玄感举手虚按,道:“且慢。鄙人这菜虽非什么龙肝凤髓,难得珍馐,却也有些名头。杨兄弟,待得在下介绍完菜名,边品边吃,更有一番情趣。”杨逸霄闻言心头暗凛,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笑道:“洗耳恭听。”

杨玄感伸筷指了指面前那碗青菜豆腐汤,笑道:“在下狂妄,拟把这汤当作江,这豆腐当作山。青菜白豆腐,虽是平平常常的菜肴,但平淡之中最见风情。这菜便唤作‘清白江山’。”杨逸霄心中一动,暗道:“这是什么用意?嗯,暂先绕过。”当下笑道:“‘碧水原不老,因风皱面;青山本无忧,为雪白头’。这菜可妙得紧了。”

杨玄感目光一闪,指着那盘红烧肉道:“这其中有五种香料,这肉也是依照胡人的法子,在沙漠中用黄沙闷熟的,连夜送来,别有风味。二者烧在一处,可称‘炙五胡’。”杨逸霄笑道:“眼下乱华五胡尽都退回塞外,中原又是汉人天下。这‘炙五胡’嘛,待得咱汉人有心,自是要得,那好得很啊。”

杨玄感既而点着乌鸡肉与白鸭肉笑道:“乌鸡肉与白鸭肉均是片成蝉翼般轻薄,入口即化,咸鲜可口。但切切不可混吃,否则串了味儿倒是不易下咽了。正因它们味道格格不入,而偏又如此排布,相映成趣,这便唤作‘黑白分明’。”夹了块鸭肉吃了。杨逸霄心道:“这自是说他是白道中人。”

正寻思着如何做答,杨玄感却丝毫不给他答话的空隙,接着又道:“这蛋饼是用鸡蛋黄、鸭蛋黄、鹅蛋黄、鹌鹑蛋黄混合烧就,因此叫‘混蛋称皇’。瞧着不咋的,至于这味道嘛……一尝便知。”言罢,自顾自地打开那袋酒,给自己斟上,遥举酒杯,双目灼灼地盯着杨逸霄。

杨逸霄心中登时雪亮,略一踌躇,拈起筷子,也夹了块鸭肉笑道:“杨兄,菜名虽未介绍完,在下却已饿得狠了,这便开动吧。”便将鸭肉放入口中,只觉那肉片略带湿黏,敷在舌上极是轻柔鲜美。此时却尚有一条鱼、一袋酒未曾介绍。

杨玄感大喜,道:“君知我心。”转头喝道:“换酒!”这次却是两个侍女上前,将那袋西域葡萄酒换了下去,呈上两坛陈年女儿红。一时间灯红酒绿,丝竹声悠悠直上,数十舞女婷婷袅袅步入厅堂,水袖舞动,钗发飞扬。

杨玄感似有心事,吃得不多,杨逸霄更只略尝了尝,二人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杨玄感时不时地瞟上杨逸霄一眼。杨逸霄神色如常,目不斜视,念力却将四周一切尽收脑中。

杨玄感沉吟许久,方道:“杨兄弟,你……可读过《史记》?”

杨逸霄手一抖,刚喝到口中的酒未及咽下,险些呛了。他万万没有料到,杨玄感憋不住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仰头颤抖,好不容易才将口中酒咽下。面现不悦之色,却仍是笑道:“尚书大人莫非是在开杨某的玩笑?杨某虽然鲁钝,但在江湖上假假也有个才名。如何没看过《史记》?”

杨玄感叹了口气,道:“那你知道……先父么?”

杨逸霄面色更为精彩,慌忙以袖掩面,狠狠道:“道士并非不入世。何况以先楚国公的声名,便是在西域蛮夷也少有人不晓吧?”

杨玄感面色阴晴不定,斟酌道:“昔者越王卧薪尝胆,然后有其伐吴而攻占之。事成之后,陶朱公遗书大夫文种,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而据《史记》载,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杨逸霄这才了然,仍是装着不知,笑道:“文种难舍荣华富贵,终不及范蠡去得潇洒。他有此报,虽是冤枉,也是自取。倒是范蠡,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好生让人相慕。”

杨玄感勃然作色:“可先父不是!”话甫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整理衣冠,轻咳一声,恳切地说道:“杨兄弟,虽然我们今日刚刚见面,但不知何以,鄙人对你却极是信任,因此这事也无须瞒你……”

杨逸霄浅啜一口美酒,笑道:“杨大哥但说无妨。”

杨玄感道:“虽然皇帝无道暴虐,但他的雄才伟略也是无可否认的。我也不纯是为了百姓,也是……”他猛一咬牙,“也是为了自保,并替先父报仇!”

杨逸霄早料此话,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骇异的模样,道:“自保?报仇?这……杨大哥位居礼部尚书,乃是一品大员,这话又从何说起?”

杨玄感咬牙切齿,道:“杨广靠着先父坐上帝位,此事你可知道?”

杨逸霄目光奇异,笑道:“这个自然。听闻先帝当年得知当今圣上调戏宣华夫人之时,盛怒而欲召回罢黜在外的废太子杨勇。若非先楚国公当机立断,封锁消息,又哪里有当今圣上的今日?”

杨玄感奋力一拍几案,恨恨道:“便是此理!但先父又得到了什么?”

杨逸霄心中已然隐隐有了答案,故意笑道:“当今圣上毫无保留的信任,荣华富贵。后以病薨,可算善终。”

“啪!”

黄芒暴闪,杨玄感一掌击断了那无比珍贵的翻天案,清俊的脸庞已然全然扭曲,喝道:“善终?先父病中,杨广白眼狼日日派人来问,意在逼先父死!先父主动断了医治,安心等死,但好歹是修习过道家术法,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也便渐渐好了起来。那白眼狼眼见逼死无望,竟……竟下毒暗害了先父!”

杨逸霄目光一闪,打了个响指。一张黄符破袖飞出,正在外头急着跳脚的文叔登时觉得房中一静,竟是再无一丝一毫声响传出。

※※※

晴空朗朗,白云如絮。青山险峻绝伦,犹如一道翠绿的屏障一般。几道泉水折转迤俪,飞花溅玉。上山的道路窄如丝带。

便在这山道上,两道人影倏合即分,各自旋身落地,在万仞之上竟丝毫不见惧色。

左首那白衣老道笑道:“好!只论剑术我已不是你的对手了!”身上一阵炒豆子般的爆响,一道凛冽白芒这才逸散出来,在身侧缭绕不休。他出指如电,在对方身上凌空虚点几指,对面登时亮起一轮黄光。这才把那人面目照亮,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袍,面目俊朗精致,如绝世瓷器一般完美绝伦,竟不过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年。他微微一笑,将手中一柱檀香抛下,拜道:“都是师父让着徒儿的。”

原来方才师徒二人竟是自封真元,以香为剑,于这险山鸟道之上切磋剑术!同门之间切磋所学之时,自封真元、以香为剑皆不足为奇。但如此在绝地之上比剑,稍有不慎,便是神鬼难救。

那老道拈须笑道:“方才我们各自封了真元,只比剑术,你师父虽然未把胜败放在心上,容让却万万不会。却在五百招后才赢了你半式。你顾及为师颜面,有意容让,为师岂能不知!若是当真比剑,使到第三十七招‘木牛流马’、第八十四招‘巴蛇吐信’、第一百五十二招‘阿房宫深’、第二百八十一招‘昌仆孕龙’、第四百零三招‘高山流水’之时顺势追击,为师早已丢盔弃甲啦。你有这份心,不一味求强好胜,那是不错。以你的剑术修为,天下尽可去得,为师准你下山啦。”

那少年又惊又喜,笑道:“多谢师父!”返身走了两步,忽然“啊”了一声,回身下拜道:“师父,弟子这便下山了。”那老道笑道:“现下无妨,下山之时对人礼数定需周全。但咱们方甫开派,也正是立威之时。这度如何把握却看你了。去吧,莫堕了我蜀山派威名,却也不要轻易与人交恶。还有你师兄,心性天赋均是上上之选,偏生头脑木了点,此次下山多照应着他些。”

那少年笑道:“是,弟子明白。”

那老道面容一肃,道:“此次下山,却务必要与上清派、龙虎派、灵宝派一干道友修好。佛门虽然自西汉以来与我道门化胡之争一直不断,一些弟子所修‘欢喜禅’更与正道作为大相径庭。但少林派一脉传自达摩大师,却是非同小可,也是正道,不可怠慢。”

那少年笑道:“弟子理会得。”转身欲走,却又被那老道唤住。

那老道道:“魔门现下仍在西域,倒也不必担忧。天下正道宗师级人物自是不会与你小辈计较。但与你平辈也有不少出类拔萃的人物。当年为师行走江湖之时便碰上几个,第一便是上清茅山宗的杨逸霄,此人行事不拘一格,兼之行事智计百出,若是惹上,极是难缠,应是尽量修好。第二便是龙虎山张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