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兄，你怎么让他不战而退的？”封于林崇敬的目光犹如火烧一般，让杨逸霄浑身不自在。
但听得这句话，杨逸霄面色一沉，瞧见四周士卒较少，不虞偷听，当下低声吩咐道：“今日这事，必须烂在你肚子里。如果我听到有任何风声，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方思颐虽然绝对是胡杨清的命门，但杨逸霄无论如何也不愿用她的性命来做什么威胁手段。
封于林眨了眨眼，瞧他面色不似玩笑，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他对于杨逸霄颇感信赖，当下默默点了点头，传音道：“那万一殿下那边问起来……”
“就说是看我们已经发现了，知道事不可为，这才撤走。”杨逸霄斩钉截铁道，忽地想起一事，忙道：“对了，我那朋友也不知怎样了？”
封于林笑道：“该当还在歇息吧……方才那道剑光固然凌厉，但还伤不到身在屋中的人，师兄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才不是这个。杨逸霄暗暗想着，问道：“那她现在何处？”
封于林嘴角一挑，看向杨逸霄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暧昧。上清派虽然修道，但却不禁婚配，杨逸霄又对那英气女子这般上心，瞧在他眼里自然是毫不含糊地误会了。
杨逸霄看着他的奇异眼神，只觉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不由微微不耐道：“在哪？我现在过去看看。”
封于林笑了笑，拿手一指：“向那边走，第三十七幢房屋。”话音未落，杨逸霄已然飞奔出去。封于林促狭一笑，轻叹了口气，心道师兄连御剑都忘了，果然是关心则乱。
杨逸霄快步奔到那间屋子，先是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抬脚一踹，破门而入！
师兄这也太猴急了吧？随后赶来的封于林暗自咋舌。
“果然不在。”杨逸霄冷冷扫了眼室内，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封于林嬉皮笑脸地赶了上来，问道：“师兄，要不要去找？她可能去哪？”
“胡闹！”杨逸霄用眉毛想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斥道，“强敌压境，不思殚精竭虑，反倒行此无聊猜测，你是生怕那些大臣丢不了？快去布置！”
封于林一怔，见他神情阴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闷声跟上。
※※※
三天转瞬即过。虽说胡杨清给两军放的那句话说的是一天，但一天后虽然城头墙脚已有士卒正常巡视，不似初时只有修真驻守城头，但仍有许多士卒双目无法视物。当下双方极有默契地向后拖延了两天。
这几日来，虽然也有些人试图翻越城墙，但胡杨清却始终没有出现过。封于林诧异之余看着杨逸霄的眼神越发敬畏，虽然随着渐渐熟稔，玩笑话也多了起来，大事上却极是听话。
杨逸霄此时与他一道抱剑躺在城楼屋顶，瞧着西方，想着那座忽然消失不见的小山头，暗自做了许多猜测。
胡杨清是走是留？若是仍在附近，必然是寻了一处地方将玄龟藏好，可他为何不出现？若是已经走了……除了九龙鼎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他这般急忙地不顾而去？
想不明白。杨逸霄吁了口气，冷淡地看着城下整齐排开的大阵，旌旗飞扬，披坚执锐的大军虽然略显散乱不安，却仍是给了城上众人极大的压迫。
城墙上士卒四人一组，二执枪，一执弓，一主巨石火油。事实证明，在洛阳这等雄城下，要攀上城墙，势必要付出五倍甚至十倍的代价。
杨玄感冷着脸站在阵前，胯下骏马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瞧见城楼顶那两个抱剑男子，脸色更是难看，将马鞭虚指，喝道：“瞧见了么？那便是魔崽子中的魔崽子，杨逸霄！摄政太子、陛下俱是被这妖邪迷惑，方才做下我前日所说的种种错事。我们这次来便是要清君侧，解天下万民于倒悬！”
士卒哗然，纷纷扭头看向杨逸霄。杨逸霄由白身拜天师，又由天师直接被打成魔门，早已是天下谈资。士卒平日喝酒吹牛没少憧憬自己手刃其首，就此飞黄腾达。但若真是他……
杨侑身在城内，再也不敢登上城墙一步。听着这话，身躯陡然一僵，失声道：“那乌剑客居然是杨逸霄？”
大臣也是惊愕不已，眼瞅着杨侑派遣一个小宦官将欲上城墙询问，慌忙拦住。
杨侑怒骂道：“拦着本王作甚？若他真是魔门……”
“真是魔门，那又如何？”大臣们七嘴八舌地劝道，“至少他现在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青城派道长好似也都听他的。”“严兄所言甚是。殿下，若是激怒于他，何人可挡前日那人？”“况且此乃反贼一面之辞，不可不察也！”“殿下休要自乱阵脚，自毁长城，白白给反贼看笑话。”
这些大臣大半是科举选擢，人人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个个长得一条舌灿莲花。七嘴八舌地竟是将杨侑烦得头大如斗，头疼欲裂。
“哈……师兄，他居然说你迷惑太子与皇帝？”封于林哈哈大笑起来，“你又不是妲己，也非西子，如何迷惑？”
“嗟夫！”杨逸霄几乎可以看到湛卢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子可譬之卫国弥子瑕，魏国龙阳君矣！”
“呸！”杨逸霄骂道，“你才色诱，你全家都色诱！你才断袖，你全家都断袖！”
前一句话是对封于林，后一句则是对湛卢。但封于林如何听得见湛卢的挤兑，听得断袖二字，挤眉弄眼地道：“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杨逸霄却接着吸了口气，他真气尽失，没法如胡杨清、封于林甚至杨玄感那般用真气放大自己的声响，只能提高嗓门，连珠炮般冲着杨玄感骂了起来。
“你这反贼好生不知羞耻！早在大业，你便试图将我拖入你的造反大业，你请我吃的那顿饭叫什么来着？‘混蛋称皇’？‘黑白两道’？我倒是没想到你真有谋反的胆子！哈！明明是谋反，前几日还邀请我与你一起动手，一转眼倒成了清君侧？解民倒悬？”
“我是魔门妖孽？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我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么？若非你设计构陷，我堂堂茅山派弟子，八岁便在茅山学艺，怎么会是魔门妖孽？”
一口气吐完，他竟微感头晕，再深吸了一口气，弹跃起身。湛卢剑铿然出鞘，剑光轰然激射，炸得城下杨玄感身前土石飞炸。
他凝剑不动，冷冷地看着杨玄感道：“自缚请罪，或者带着你的这些泥巴兵滚到天涯海角去，否则来护儿水师一到，这些泥巴兵立时溶化消散，那时你小心连全尸也保存不得！”
二人眼神激烈对撞，杨玄感却微微一愣，杨逸霄眼神剧烈闪动，分明在说：“快走！”
杨玄感心头一热，没想到杨逸霄在他分明不念旧情的打击下还如此为自己着想！方才那番话似乎是决裂揭发，末尾却也隐含警告之意，但他此刻绝无退路，又不知道杨逸霄为何不用传音入密，谨慎起见，只得也以双目微垂，示意：“走不了。”
杨逸霄大急，看了眼他的身后，微微摇头，示意道：“别管他们了，走！”
杨玄感哈哈大笑：“你还在妖言惑众！若说谋反，我这倒有密报，来护儿才是当真反了！瞧来你们倒是一伙的？你所作所为，已是天怒人怨，宛若大厦将倾，莫可稍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已身不由己了。杨逸霄分明听到他这么说。
于是他高声喝道：“大厦将倾？你是在说你自己吧？分明已然穷途末路，还不知悔改！”
什么身不由己，死到临头了还管他们！杨玄感听到他这么说。
“穷途末路？就凭你身后孤城，如何敢这般说？太子殿下，快快觉悟吧！这妖人当真是在挟你以令诸侯！”杨玄感怒道。
我被人控制着，怎么逃？杨逸霄轻易听明白了。
“明明是谋反，偏生还扯几块遮羞布。”杨逸霄冷笑道，“你也只配和我这白丁说说话了，殿下何等英明神武，如何会听信你这反贼的胡言乱语？”
胡杨清所图甚大，与你不在一个层次，不会管你的！杨玄感也很轻易地听明白了。
杨玄感再不和他说话，一挥手，喝道：“懒得与你这妖人多话，给我杀！”
“一字长蛇阵变梭锥阵，冲车在前，修橹紧随，杀！活捉杨逸霄！小爷要一刀一刀剐了他！”他身侧一骑厉声喝道。这一骑玄刀玄甲，面孔尽数遮掩在头盔后，但却有些歪，虽然声音极力装出嘹亮雄壮的味道，却只让杨逸霄觉得可笑。
杨逸霄瞳孔微缩，意识到自己犯了个简单的错误。
胡杨清自然不会在意杨玄感的生死，但是有人——比如此刻杨玄感身侧的韩世谔——非常在意。
杨玄感修为几何？韩世谔修为几何？韩世谔究竟在杨玄感身边埋了多少棋子？杨逸霄脑中嗡然，眼前浮现出方才杨玄感眸中一闪而过的绝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