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朗，你可知错？”肃穆的太真殿中此刻聚满了道人。这些道人除了柯元峰外个个都在真空道境巅峰之上，气息或狂霸，或淡雅。无数气息交织一处，竟让空气有些微的扭曲。
说话的是立在太真殿正中的一个老道，白须白发，目中精光湛湛，在四周形成一种极为强悍的威压，直直压向苏元朗。
“苏元朗知错。”苏元朗丝毫没有狡辩或是掩饰的意思，坦然道。他已然换了一身衣服，杨逸霄被凌元岚磕飞的赤剑被他拾回，珍而重之地背在了身后。
“********？”那老道淡漠地道，他凌厉目光直直射入苏元朗双眸之中，苏元朗毫不示弱，平静地仰起头来，昂然与他对视。目光相交，那老道心头一震。
苏元朗此时正是有罪之身，心中有愧，理应道境隐然低于平日水平，但那老道与他对视之时，道境互相倾轧，却竟是拼了个不相上下！
要不便是苏元朗心神强悍到已不迷外物，要不便是苏元朗道境比老道还要高出一线。但二人皆是妙有道境巅峰，老道也只能作第一种解。
“错在胡言乱语、包庇徒弟、妄违掌门之命、不义而动刀兵。”苏元朗垂下眼帘，沉声道。茅山门规中原文是“包庇妖邪”，被苏元朗有意无意地替去了两个字。
那老道颌首道：“不错。念在你诚心悔改，护徒心切，便只免去你句曲山一脉主人之职，逐出茅山，十年不得返，可有异议？”
苏元朗低头道：“没有。”这已是难得的手下留情，以苏元朗想来，便算是不废去修为，也该是面壁思过上二十载，谁想只是逐出茅山十年？
他心中一动，抬眼看去，果然发现王远知冲他遥遥点头示意，耳边听到细细的传音声：“师弟，茅山在外历练的弟子们便拜托你了。”
苏元朗心中有些迷惑，他与王远知关系向来不好，为何王远知这次要来帮助自己？
正自沉思，那老道已转向凌元岚，声音陡然严厉了很多：“凌元岚，你可知错？”
凌元岚在这威势下明显不如苏元朗那般驾轻就熟，额上冷汗涔涔：“弟……弟子知错。”
老道哼了一声，威势又是一盛：“********？”
凌元岚身形微沉，勉强顶住这股威势，艰难开口道：“错在……错在……擅自解除法阵。”
老道冷笑道：“没有了？”
凌元岚声音陡转尖锐：“没有了。”妙有道境化作一柄尖刀，陡然插入老道圆融无缺的气场，给自己了一丝喘息之机。
老道冷笑道：“这次事件从头至尾我们都已明了。你说杨逸霄修习了妖法，并以此为由要惩戒他？”
凌元岚低头道：“是。”
老道冷冷道：“修习妖法很大逆不道么？”
凌元岚讶然抬头！呆愣愣地瞧着老道看了半晌，喃喃道：“师叔的意思是……”
苏元朗眉头一皱，传音道：“师兄，莫忘了我们师叔祖里有一个……”
凌元岚如醍醐灌顶，心中泛起一阵深深的悔意。
数十年前，魔门兽宗有一个无名小派举派投靠茅山。不过说是举派，其实也不过门主一人、弟子三人罢了。四人逃至茅山之时，早已重伤，三名弟子最后不治身亡，门主则落下了一身旧伤。而当时的掌门周青泽则骇然发现这门主虽是魔门中人，竟是懵懵懂懂地突破到了真空道境！
后来周青泽便收下了这门主为徒，虽然其人最终仍因早年杀孽太重，不得已兵解转世。却给茅山留下了极为庞杂的御兽法诀。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上清驭兽章？焚咒驱血驭兽真诀》，杨逸霄的血影赤练便正是使用这种法诀发动召唤。
此后数十年，茅山再未有过修习妖法之人。而那门主限于身体修为，终其一生，也没有修习过半分上清功法。但这并不妨碍茅山上下将其视作最为敬爱的前辈之一。
一念及此，凌元岚才愕然发觉，茅山既然连杀孽如斯之重的一门之主都能包容，何况杨逸霄只是读了一本妖法，却连一丁点恶事也未干过？
他这才明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杨逸霄以不到弱冠之年臻至真空道境巅峰，乃是茅山最年轻的真空高手，居然这就被他逼得……叛出茅山，还带着茅山至宝湛卢剑一起？甚至还险些与妙有巅峰的苏元朗斗至两败俱伤！
湛卢剑乃是春秋时神匠欧冶子所铸。欧冶子一生神兵利器不知炼了多少，但最为得意的还是三长两短五柄神剑。湛卢又正是这五柄神剑中最强悍的一柄，不少人说它仅次于轩辕黄帝的那柄轩辕玉剑。
身为一派掌门，本就该事事为门派着想，处事仁厚。而自己这一念不仁，竟给茅山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
妙有巅峰高手，茅山也只有十来个，全天下应该不超过五十个。这么年轻的真空巅峰高手更是绝无仅有，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还是那柄湛卢剑！
凌元岚脸上现出肉疼神色。
那老道严肃地道：“想通了？看到湛卢剑助他逃跑，我便笃定这次绝对是你错怪了他。湛卢剑是什么？那是仁道之剑！被湛卢剑认可的人，怎么可能是恶人妖邪？要知道，我茅山自获得这柄绝世神兵以来，还从未有人能得其认可，甚至连御使它动一下也做不到。这第一个……还直接被你给逼走了。”
相传湛卢剑出炉之后，为越王所得，后传至越王勾践，因勾践战败，无奈之下把湛泸剑进贡给了吴王夫差，然而吴王无道，湛泸剑竟自行离开，飞至当世名君楚王身边。足见其通灵近神，择主之严达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凌元岚垂首道：“……弟子知错。”
老道一拂衣袖：“先免了你的掌门之位，这位子嘛，就暂先悬空，还由你代摄。过得三年，再作计较。”
众道心悦诚服地道：“善。”
※※※
杨逸霄被那柄乌剑拽着，向着某个不可知的所在飞掠。
狂风扑面，猎猎如刀，杨逸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却也怎么也昏厥不过去。他全身体重都集中在左手，断了的右手、双腿可怜地耷拉着，宛如断了线的傀儡。
而湛卢剑也早已隐去全部的光华，现在不过是一柄朴实无华的乌黑长剑，但任谁也没见过一柄毫无剑光的剑竟能飞在空中，还飞得如此迅捷。
渐渐地，杨逸霄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然逃了出来这个事实，咧嘴一笑，狂风将他的嘴唇灌得生疼。他难受已极，抱着万一的希望尝试着默诵起上清御剑法诀。
湛卢剑倏然一隐，杨逸霄陡觉手中一空，湛卢剑竟似忽然消失了！但他却仍是在空中飞翔，只是迎面的狂风小了很多。杨逸霄虽讶不惊，隐隐感觉到了手心一抹细细的“弦”在跳弹不已，心中升起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方才自己的血洒在了湛卢剑上，竟让这湛卢剑认了自己为主？
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么一个解释，杨逸霄心中却再没有了之前的狂喜，反而是一片宁静。
置之死地而后生，经此一劫，杨逸霄隐觉心境再上一层楼。正如先前对于密道入口的得而复失以及那根“弦”的启发，让杨逸霄臻至真空道境巅峰，此时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杨逸霄看着头顶那抹由亏转盈的上弦月，刚刚臻至圆融的真空道境竟如蛋壳一般“咔嚓”裂开。
他踏入了妙有道境。
正如凌元岚所言，他是古往今来最年轻的真空道境巅峰高手，那么现在，他成了最年轻的妙有高手。想必若果茅山那帮道士知道了这事，更会捶胸顿足，以头抢地，凌元岚的代摄掌门之位也会被心疼的茅山长老断然取消。
杨逸霄轻吁了一口气，这一瞬，他的目中无悲无喜。真空既生出了妙有，他意念一动，身周已凭空现出一层气罩，将狂风轻柔而坚决地隔挡在外。
但竟也仅此而已了。他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妙有竟只能影响周身三寸之内，完全不似苏元朗、凌元岚等人的意之所至，万物齐生。
凝神内视，体内五行妖元仍是两两相克，固执地将他苦修十载的修为封锁。杨逸霄涵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骂了句娘。
世上妙有境高手之中，恐怕他也是唯一一个还未成就元婴的。
三寸之内……也即是说，这妙有道境不过能拿来当一件坚固而随心所欲的盔甲使用，虽然真空以下的攻击绝对伤不到妙有道境。在对真空以下的高手之时，可以凭借高人一筹的道境所向披靡，当杨逸霄仍然无法敌过任何一个妙有境高手。
但……至少能做到逃跑吧？杨逸霄看着身下化成流光向后疾掠的昏暗烛光，震惊于湛卢剑飞行之速的同时，有些自暴自弃自嘲地想着。
不错，有着妙有战甲和这柄绝世神剑，这世上能让一心逃走的杨逸霄留下来的人，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