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连瑾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但愿如此。耘府,救国军里头,只有你是军校毕业,救国军要走向胜利,就靠你了。”金耘府沉吟了片刻,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能在土匪这一根儿树上吊死。回去以后,咱们分头行动。我找土匪参军,你们找农民参军。咱们加紧训练农民,尽快让农民赛过土匪。”金耘府侧耳听听,说:“日军走了。走!回去把人马在凑到一成堆儿,接茬儿抗日打鬼子!”
救国军重新聚集。生还者相见,悲喜交加。
国民党军初战之时十分勇敢。一败再败,就一溃千里了,被鬼子撵的鸡窝不下蛋,逃跑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国民党跑了,日寇追国民党去了。沧州成了无人管理的真空地带。杂色武装一时俱起,泥沙俱下。形势混乱,人心浮动,土匪,民团,会道门,见乱起兵,有好有坏,鱼龙混杂。”
金耘府、崔祥明,打算去匪穴劝土匪入伙。
买连瑾说:“老百姓都说,‘二十九军往后退,后面起了便衣队,狼猫细狗满街跑,土鳖司令如牛毛。’”崔祥明一听,不乐意了:“这话说的。救国军也是正式军装一件不趁,也叫便衣队?耘府是救国军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老子是救国军总指挥,俺们也是土鳖司令?”
慈振中打圆场说:“祥明就是绿林出身。所以说,江湖上也不乏爱国志士。你们此去劝土匪入救国军,任务凶险,有些土匪反复无常,谨之慎之。”金耘府说:“革命就有死的准备。”崔祥明也说:“没事,不是生,就是死。老子也干过土匪,老子是天生的亡命徒。谁不服气,我揪下他的葱头,拧下他的豆角(脚)。打不过他,就让他揪下俺们的葱头,拧下俺们的豆角(脚)。”
慈振中说:“耘府,你们去匪穴,我和连瑾向群众收枪。”
金耘府抗日热情很高,每天怀里揣着凉饼子,掖着把撸子,入匪穴,走狼窝,劝人抗日。慈振中每天走家串户说服农民参军、献枪。
有一天,金耘府、崔祥明来见土匪杜刺挠。端枪的土匪虎视眈眈。金耘府抱拳拱手:“几位英雄.在下金耘府,这位是崔……”杜刺挠恶狠狠地说:“少废话,你们是干嘛吃的?”金耘府说:“我们是农民救国军的。在下是救国军军事委员长。老崔是救国军总指挥。”杜刺挠挖苦地说:“口气不小.救国军,救国民党军?”
金耘府激昂说道:“暴日无端挑衅,七七事变,侵我名城,辱我国民。暴日已下沧州,又定德州。大丈夫为国发愤,激愤于国难……”杜刺挠骂二溜三:“国难?我光懂得母难,母难就是老娘要生孩子,谁也挡不住。还什么为国发愤,发什么粪?发牛粪?还激愤于…鸡粪,鸭子粪!”金耘府动了怒气:“杜兄对国家大事好像不太严肃。”杜刺挠骂道:“甭跟我转文。”他对土匪说:“把他们枪下了。脖子刺挠了?想挨一刀?算了,省省事儿,把他们活埋了吧。”崔祥明网起眼眉:“有本事活埋日本子去。”杜刺挠冷笑:“日本子那么凶,我招惹人家干嘛?”
崔祥明还想劝解。他耐着性子说:“我崔祥明从前也是土匪,现在也想抗日。杜队长…”杜刺挠粗鲁地打断他的话头,说:“抗日干吗?现在天心是让日本立一朝,坐一帝。”
金耘府见识不谐,便说:“人各有志。看来我们要无功而返了。祥明,我们走。”杜刺挠冷笑:“走?老子正缺枪呢。痛痛快快把枪放下。我心慈手软,掉两滴眼泪,活埋了你。”崔祥明动了匪气:“他姥姥的,说话放尊重点儿。老子叫崔祥明。老子在天津立秆子当三儿,拉队伍的时候,你小子还不过是个背粪筐拾柴火的小兔崽子。今天来请你共同抗日,是眼里有你。你去问问,我崔祥明怵头过谁?“杜刺挠命三个土匪缴金耘府的枪。金耘府忽然手心一翻,枪掉到地上。土匪回头看看杜刺挠。杜刺挠咬着后槽牙:“临死不留好念想。反正他们也认命了。把枪拾起来。”金耘府说:“祥明,把多田寄给我的信,给姓杜的看看。让他知道一下,日本司令对我金某还得恭敬着点儿呢。杜刺挠,你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杜刺挠一愣:“多田?”金耘府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天津驻屯军司令多田。”杜刺挠满腹狐疑:“就你,你不是蒙人吧。你小子变得太快了,你刚才还口口声声抗日。一转眼又弄出一张天津驻屯军司令的信。”
金耘府嗤之以鼻:“实话告诉你,我声言抗日,是为了名正言顺扯旗扩军。如今打起抗日旗,就有投军人。你个傻帽懂个屁!抗日也好,不抗日也罢,自己枪多兵硬才最要紧。给你看看多田的信,让你经经见见。老子拉你入伙是要提拔你做大事!”杜刺挠半信半疑:“你吃几碗干饭,天津驻屯军司令会知道你?”
金耘府命令三个土匪滚开,而后说:“小子!救国军三百号人,一百条枪,在津南鲁北也算是个大秆子。我率领救国军和鬼子狠狠打了一仗。你打过吗?小子,要想官,杀人放火受招安。王芳庭的回回军,何等的好勇斗狠不要命,七七事变以后,王芳庭以区区一支土匪杂色武装,与日本死缠烂打拼杀到盐山,几次被日军打得血乎流烂,几次又缓过来。王芳庭现在怎么样?被日军封为少将旅长!你要想被日本封官,你就得打他,让他知道你厉害、有用。老子比你明白,你个没脑子的混蛋。老子看错了眼来找你。”
杜刺挠心悦诚服:“得!大哥比我有见解,我服了。”金耘府大笑:“你服了是吧。”他忽然手中又变出一支手枪,一枪打死杜刺挠。金耘府骂道:“你服了,可老子瞧不上你了。老子毙了你。”他对土匪们说:“有服我的,跟我走,参加救国军打鬼子!”众土匪惊呆了。
崔祥明忽然惊叫:“郑松林的秆子!”土匪郑松林部忽然冒出来,把杜刺挠部及金耘府等人包围。郑松林说:“在下是郑松林,也是匪类。崔总指挥还记得你我往日的交情吧。”崔祥明眯着眼说:“莫齿难忘。你够狠。”郑松林问:“这位是救国军的金军事委员长?”崔祥明指着金耘府:“这位是金耘府金委员长。他是俺老崔的盟兄弟,盟同志。”
崔祥明对金耘府低声说:“郑松林,从小就是个匪类,和小玩伴儿玩的时候,就让人当马,他当将军,用红薯秧子当马缰绳让人叼着。长大以后,给大户人家扛活,大户小姐爱惜他是个人才,教他识文断字。他当过一阵儿警察。后来穷的要疯,就当了土匪。那地主小姐翟凤英,愣自己主着嫁给了这个混蛋。”
金耘府说:“郑兄,抗日、举义才是走明路、图大业。郑兄,摸黑,跑道,当贼有何可恋念?”郑松林的手下闻听大怒:“敢骂俺们是贼,活长月了,劈了他。”郑松林怒斥:“退下!”他对金耘府说:“我曾与你们津南共产党的杨赫烈、慈振中,有一面之识。他们都是人中君子,看到他们,我才知道这世界不尽是黑暗。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岳王爷抗金国万古流芳,吴三桂降满清遗臭万年。”崔祥明暗想:“嘁,那个大户小姐翟凤英还真教他不少学问,说的真溜活。闲心没事上这儿牛倒嚼。”
郑松林接着说道:“就是金兄,我也早有耳闻(其实刚听说),如雷贯耳(大约是贯木耳),想慕已久(上午开始想慕的)。弟兄们,我郑松林听说救国军与南下的鬼子,真刀真枪打起来过。我郑松林……我郑松林没抓没挠(这句话不太文雅)……这个,抬望眼,壮怀激烈,我打算投奔救国军。”郑松林对手下说:“你们意下如何?”土匪异口同声地说:“大哥干嘛俺们干嘛。俺们这辈子就服大哥你一个人,这辈子就听大哥的。”郑松林动了感情:“好兄弟!不枉咱一个头磕在地上。人活一世,做贼也好,做官也罢,就活‘忠义兄弟’四个字。”
郑松林指着手下的土匪对金耘府说:“俺和兄弟们从此就听你指挥了。”金耘府喜出望外,开怀大笑:“以前钻匪窝,磨破嘴皮子,今天倒好,郑兄主动来投。太好了,太好了。好!咱们一起干!”
杜刺挠的手下跟在屁股后面,惴惴不安地问:“俺们怎么办?”
“怎么办?”10月3日,日军过沧州,进占山东德州。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给******打电话,说:“怎么办?我是英名丧尽啊。我对不起中国。什么?你说,华北之事,中正一人以担之?行,就冲你这一句话,我一定打回去,收复沧州、德州。你已命令山东韩复榘协助我夺回沧州、德州?”
老蒋打算重用飞将军韩复榘。冯玉祥说:“韩复榘不可靠。韩复榘有意抗命,不肯调兵救援沧州,坐视沧州沦亡。沧州亡,保定不保。华北败北。败军撤至山东,韩复榘又以维持地方治安为名,禁止客军入境。所谓客军,并非远道而来的日军,却是为国流血的河北军队。”老蒋说:“国难当头,他也许会以大义为重。”冯玉祥缓声说:“也许吧。我说过庞炳勋不可靠。不料他打得如此悲壮,可惜北方守军此后就越打越差劲了。但愿韩复榘能以大局为重。”
冯玉祥说他没承想庞瘸子还真能以大局为重,也别说庞炳勋抽着烟枪,在姚官屯打得还真英雄,还真以大局为重。可顶到后来,庞炳勋在太行山打游击的工夫,没烟土了。正好日本人烟土还富裕。他就曲线救国当了汉奸。冯玉祥还想收复沧州。他希望以前的老部下韩复榘辅佐他。可惜韩复榘另有打算,不理老冯的那个茬儿。老蒋也另有打算,理了韩土蛋那个茬儿,后来韩土蛋被处决了,也就是说被老蒋撕了票儿了。
最后的战机稍纵即逝了。沧州光复不了了。
1937年10月5日,伪华北自治联军(皇协军)刘俊臣部,伪满洲国自治联军挺进师程国瑞部,进驻沧州。伪县长唐绍安带了下属,提心吊胆,来接混世魔王。唐绍安说:“两位将军劳师远来,尘满征衣。卑职唐绍安率领同僚及各界贤达,代表满城百姓欢迎大军入城。”刘俊臣想:“啰里啰唆,这个白痴在这牛倒嚼。”唐绍安说:“两位将军,请进城。”刘俊臣、程国瑞互相看了一眼。程国瑞想:“土匪出身,不学无术,可恨啊,老子怎么和这种低等动物共事。”刘俊臣想:“花花公子儿,白脸儿衙内。老子再怎么说也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生里来,死里去过。你小子瞧不起我,老子还瞧不起你呢。”
程国瑞不亲假亲:“我与刘兄并辔而行。”刘俊臣不笑假笑:“好。程兄先走。”程国瑞正要扬鞭,不料刘俊臣先一马头,上了军桥。程国瑞脸色一暗,可又不好发作。程国瑞想:“土匪出身,神气什么?张狂什么?正好,老子作足儒将风度,绅士派头,显显你的土腥气。你先走一步,老子就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慢走,让你等我。”程国瑞面带假笑,频频向绅商代表摇手,故意慢行。刘俊臣吸了一口气,两只牛眼渐渐瞪圆。唐绍安怕这个瘟神抽风,忙走过去陪他说话。
程国瑞走来,戏弄地问:“俊臣兄,听说沧州是你的桑梓之地,刘兄,但不知这城里华宅森立,何处是你的府第虎帐?”刘俊臣看唐绍安,问:“程兄这一顿酸文假醋,说了半天,是嘛意思?”唐绍安忙说:“程将军是问这城里哪栋房子是刘将军的。”刘俊臣闷声闷气地说:“哪栋也不是。他姥姥的,老子是农村出来的。”程国瑞面露不屑之色,讥笑挂在嘴角。刘俊臣紧跟一句:“专杀城里人。”
程国瑞走了两步,又想出一个主意。程国瑞说:“英雄不问出处。俊臣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俊臣兄先蜇伏于草莽,‘百战巨盗,久逋天诛’,再投张宗昌,任山东第二旅旅长,转附于殷汝耕,任第四师师长。所谓‘寝不尸,居不容’者也。今日刘兄又以华北自治联军副总司令之身份,皇协护民军司令之荣名,归此故里。真所谓‘食肉寝皮,蘸无谯类’之辈也。”程国瑞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