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英杰说:“死马当活马医吧。为今之计还有好办法吗?”高树勋万般无奈,与宁津边界的部队联系,让他们派人向八路军求援。
苑广合正在宁津边界。他主动请命:“我跟平津支队的吴副团长有过几面之缘。吴长官是个厚道人。我去求他,也许能成功。”
苑广合就这样冲散了吴子星的爱情考试,把平津支队带向宁金寨。
任广正考虑到十六团兵力单薄。吴子星就说:“我们可以学习古人的疑兵之计。”任广正灵光一闪,说:“敌强我弱,我们必须突然袭击,迅速结束战斗。”吴子星问:“你说要先敌开火。”任广正点点头:“你随我来。”
忽然一支连队跑步过来。连队擦肩而过时,吴子星瞥了一眼,登时抽了一口凉气:黄军装,三八大盖儿,马靴,军帽上的五星标识。这分明是日军!夜行军,敌我双方混在一起了?吴子星快速拔枪,正要射击。任广正一把按住吴子星的手。
任广正镇定地询问:“你是那支部队?”连队的军官用日语吼道:“我们是山本联队星野大队山田中队木之本小队!你们的番号?”任广正干脆利落地回答:“八路军挺进纵队平津支队第十六团。”
木之本上前与任广正握手,用日语说:“请多关照。”吴子星笑起来。他看出来了,这是伪装成日军的八路军。
任广正对吴子星说:“今天的奇功由他们来建。这支连队是我刚刚秘密训练的。队员接受日式训练,会日语对话。”他顿了一下,说:“这就是我的秘密武器,铁帽子六连。”
铁帽子六连急行军,赶到战场。他们明目张胆地向前推进。土屋联队负责警戒的樱井小队,将机枪枪口对准六连,喝问:“什么人?”六连连长毫不含糊地用日语回答:“援军!”樱井吼道:“番号?”六连连长从容答道:“山本联队野口大队织田中队。”樱井辨认了一下,说:“怎么才来?你们在贻误战机!”
高树勋看到六连挺进的身影,不由顿生绝望:“援军没来,日军倒源源不断!”他铁青着脸,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莫高卢冲过来拉着高树勋的袖子,想让高树勋给个痛快话:“今天到底会……”高树勋摇摇头。莫高卢瘫软在地,许久才说:“我刚才听到日本人喊话,好像说只要军座投降……他们就……”高树勋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血性蓬勃地说:“高某一生做过不少蠢事,但自信有一件事绝不会错!那就是宁可抗日死,不做汉奸活!”莫高卢也为自己的一时胆怯而自愧,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
这时,左族贵带领十几个部下匆匆赶来。左族贵浑身是伤,低声说:“军座,下决心吧。到了最后关头了。是死是活,冲出去打吧。”高树勋有些感动,拍拍左族贵肩膀。
这时间,铁帽子六连已经插到日军内部。连长宣布开打。六连亮出刺刀。他们打得樱井小队措不及防。顷刻间,樱井等官兵横陈于地。任广正见六连得手,立即命令后续部队撕开口子,扩大战果。
高树勋听到日军内部的厮杀声,心头一阵狂喜:“弟兄们,援军来了!第一军将士,冲锋!”军心大振的第一军,冲出来,与日军绞在一起。
攻坚的日军被第一军的突然打击击退。志村忠道近来有点儿走背字儿。他在后撤的时候,被左族贵的子弹击伤。他支撑着,狂吼着,带领日军反扑。就在此时,一阵怪风突起,风卷着黄土,呜呜地打着旋。日军恰在下风口。风刮得他们睁不开眼。
高军趁此良机,绝地反攻,敢死队在白刃战中,劈杀日军。
就在此时,第一军的一个旅,和挺进纵队的十七团,也赶到了。土屋联队再次土崩瓦解。
日军撤出战斗,走了。中国军队迅速打扫战场。这一打扫,就打扫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一个八路军战士抓住一个日军俘虏。那日军在被俘的时候,战斗能力已经失去,但是自杀的能力还是有的。那日军将自己的战刀刺入自己的小腹。他在地上痛苦抽搐,八路军战士下了他的枪,说:“八路军优待俘虏!”
俘虏自杀,死过一回,觉得那滋味的确不好受,就不打算在尝试一遍了,他点点头,顺从地说:“我是一个二等兵。请多关照。”这个八路军战士比较天真,也不想想,二等兵哪来的指挥刀!他信以为真,帮着卫生员把日军抬上担架。
两天后,高树勋到挺进纵队营地来感谢金耘府。随行的苑广合一眼搭上病床上的日军俘虏。苑广合大吃一惊:“你们把他活捉了!”八路军战士轻描淡写地说:“一个二等兵。”苑广合走近,瞪着那个说谎的俘虏。俘虏一见是老对手,只好气息微弱地认了帐:“我是志村忠道!”
苑广合好玄没把嘴唇咬破:“没想到这家伙也有今天!”他打算上前奚落盘问。志村忠道多狡猾啊,两眼一闭,装病危,躲过一劫。
高树勋与金耘府并肩而行,散了半天步。金耘府侃侃而谈,高树勋却出乎意料地沉默又沉默。金耘府微感失望,暗暗又有点儿迷惑。莫非高树勋有什么难言的心事?
红日西沉,高树勋上马,准备回自己营地。金耘府率领任广正、吴子星、强胜欢送。高树勋勒住马,若有所诉,卡了半天壳,最终欲言又止。
高树勋走后,八路军官兵纷纷表示不满:“咱们救了第一军一命,高树勋倒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早知道不帮这个忙。”金耘府说:“不许乱说!高军长今天干什么来的?他虽然说话不多,但是此行的目的,还不是来道谢?非得逼他说出来,你们才满意?”
金耘府回到支队司令部,意外地看到等待多时的冀英杰。冀英杰说:“金司令,我们高司令让我告诉你,他高树勋不是有恩不报的小人。从今日起,第一军绝不再以平津支队为敌。”金耘府等的就是这句话。
冀英杰说:“高军长今天心绪不宁。”金耘府说:“这个我看得出。”冀英杰说:“石友三长官今天给高司令下了一道命令。”金耘府问:“是不是让第一军袭击八路军?”冀英杰点点头:“高司令让我传话给金司令。高司令说他绝不会执行这道命令。”金耘府说:“我们能理解高司令的处境。”
几天后,高树勋派苑广合送枪支弹药给八路军。枪弹这种礼物八路军当然却之不恭。金耘府把这些好东西照单全收。苑广合好奇地打听志村忠道的消息。
志村忠道这家伙,既不“志”,也不“忠”。这家伙在战场上是只凶狼,到了笼子里却抿起耳朵,很识相地成了小羊。他问一答十,十分痛快,非常配合。这家伙厚着脸皮说:“我知道贵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我不会对抗贵军的问讯。我在战场上是个称职的好战士,我也会做一个模范的好俘虏。但是不要指望我参加反战同盟。我不会为你们干活。”
这家伙不像别的日军老兵一被俘虏就绝食闹事。他该吃吃该喝喝,当俘虏当得非常滋润。这家伙张口闭口夸赞八路军风格高尚,可就是不肯为八路军办事。
金耘府对这个空前绝后的俘虏很头疼,他召集部下会议。吴子星说:“这家伙脸皮比城墙拐弯地方还厚。我们有政策,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强胜很恼火:“感情跑八路军这里养大个来了。我真恨不能一枪毙了他。好省点儿粮食给好人吃。”金耘府问任广正。任广正说:“很多日军被我军的政策改造过来,成为反战同盟战士。可是依我看,志村这家伙……我对他不抱希望。”
金耘府点点头,说:“我也有同感。志村忠道似乎想以俘虏营为家,在这养老。”
这句话又引来一顿牢骚轰炸。金耘府沉吟片刻,问部下:“你们有什么对策?”发牢骚就枪炮隆隆,提建议就弹药奇缺。几员大将集体哑巴。
金耘府其实已经胸有成竹。他微笑着说:“我有一个方案,大家讨论一下。”外面跑过一队喊着一二三四的战士。金耘府等战士跑远了,才再次开口:“这个俘虏留着是个堵心,毙了又违反政策。我看不如把他放回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反对。金耘府等的就是这个场面。他踱了两圈,给大家耐心剖析。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只有吴子星谨慎地说:“我看太过冒险,万一失算,不亚于放虎归山。”
反对无效。方案就这么通过了。当天下午,金耘府来见志村忠道。志村还是那一套:“我会做一个好俘虏。我知道贵军的优待政策。但是不要指望我做对皇军不利的事。”金耘府说:“我们已经决定把你送回去。”志村挨了一闷棍,傻乎乎地看着金耘府。金耘府说:“你们的代表很快就到。”
谈判代表还是百目鬼狂言。金耘府依稀记得这家伙被打死了,怎么今天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又来了?金耘府多少次怀疑地看一眼桌对面。每次看,那家伙都活生生地在那。
百目鬼狂言被瞅得发毛。他干咳两声,询问志村忠道的下落。金耘府说:“志村很懂得八路军的俘虏政策。”百目鬼狂言提出交换俘虏。金耘府答应了。
志村忠道回到日军营地。这家伙恢复自由之后茶饭不思形容消瘦。小岛考其马先来看他,大讲人生虚幻不值得留恋。志村闷闷不乐地听着。小岛问:“志村君,你对人生有什么看法?”有什么看法?志村认为人生很值得留恋。可是他能说吗?
小岛走后,百目鬼狂言来了,大讲古代武士自杀的壮举。志村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心里很迷茫:“被俘又不是我的错,我凭什么非得死路一条?欧美国家的俘虏并不崇尚自杀。为什么我们就必须自杀?”百目鬼狂言把日本自杀史讲授完了,看到志村没有反应,只好拍拍屁股走了。
第二天,黑岛龟人专程赶来。黑岛直切主题:“作为同学和好朋友,我应该忠告你。你应该自杀!”志村架不住龟人的咄咄逼人,只好敷衍说:“自杀,我是早就想的。只是还有一点小事没处理完。多谢你费心。”
又是两天过去了。志村还没有自杀的迹象。井上很恼火,把小岛、百目鬼叫去痛骂一顿。小岛、百目鬼万般无奈,又来劝志村。小岛说:“想一想河边虎四郎,他急着赶在军令下达之前自杀。”百目鬼说:“想想佐佐木,他才当了片刻的俘虏。他死的不是很冤枉吗?可他不能不自杀。这是个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