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支队居然不计前嫌出手相助。苑广合喜出望外。他知道如果事情反过来,被围困的是八路军,国军也许会坐山观虎斗。八路军如此高义,苑广合感激地恨不能把脑袋揪下来送给任广正、吴子星。
高树勋何以会面临绝境?
话说昨天掌灯时分,高树勋骑马回来,两个旅长邀他喝酒。高军长向情报股股长询问日军动向。股长说日军兵力单薄,只求自保。高军长哈哈大笑。酒刚打开,忽然来了一群绿豆蝇。苑广合一看,来的是津南鲁北的几个大土鳖司令,为首的正是罗景良。
高军长只好把他们请到上座。苑广合随后被派往宁津边境,后面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罗大脑袋无非是撺掇暂编第一军与八路军火拼。高军长一口拒绝,说:“已经和挺纵和谈,不愿再打内战。”罗景良夸耀他当年组建农民救国军的艰辛,大骂金耘府无才无能因人成事。罗景良说农民救国军要不是有他,哪会攻城占地风生水起?到后来金耘府背信弃义卸磨杀驴。幸亏他这头驴耳朵长,听到风声,逃到山东才幸免遇难。罗景良说他与金耘府不共戴天。
高军长说想当抗战将军,不当摩擦急先锋。罗景良冷笑,说:“这话不要让石友三长官听到。”高军长勃然大怒,指着罗景良鼻子大骂,说:“你拿石友三那个倒戈将军来吓唬老子?老子不怕他!”罗景良目瞪口呆,没想到高军长听到石友三的名字,反应会那么激烈。这时,一个油光水滑的白脸奸贼出来打圆场。白脸说高军长何必动怒,大家都是革命军人,不要伤了和气。高军长打算见好就收。不料那个白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跟了一句,说:“高军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军人的长官就如同父母,石总司令就是咱们的父母,父母说的话……”高军长一听炸了肺管子,大骂:“你愿给石友三当儿子你去当,老子是想当他爹!”那白脸哆哆嗦嗦站在那里,委屈之下,窝窝囊囊地哭了。
那个白脸奸贼就是王昭名。王昭名尴尬溜走之后。高树勋和罗景良举杯畅饮,渐至佳境。大家约好对日作战的攻守同盟,一方有难,多家驰援。高树勋很高兴,说:“没想到大家这样以家国为重。”罗景良义气深重把胸膛拍的雷响,粗俗地说:“常言讲得好,国家有难,老匹夫有责!”高树勋放下酒杯大笑:“常言说的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罗景良讪讪地喝了口酒,说:“大家经常团结,经常团结。”苏国基嘲笑着说:“是精诚团结。”
这群家伙半夜时分,才轰然而散。高军长很满足,目送这群不可靠的朋友离去。他心潮澎湃,转过身对冀英杰说:“*就是要靠这些草泽义士,方能恢复旧日河山。”
高树勋回到屋内,酣然入睡。他睡着了,有个人却睡不着。王昭名来到荒郊野外,呜呜咽咽悲悲切切。他的几个手下四处找到他,顺道抓了一个日军派来的奸细。手下找到王昭名。王昭名擦干眼中和心中的血泪,决心枪毙奸细以泄恨。他来到奸细跟前,才发现是旧日相识。
奸细正是买连璧。买连璧认出王昭名,忙连连哀告:“兄弟兄弟,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饶哥哥这回!”王昭名心中一动,想:“高树勋算你倒霉。你辱骂我,此仇不报非人也。”王昭名答应放买连璧一条生路。买连璧说:“兄弟,我有钱,只要你放了哥哥,哥哥一定重金报答。”王昭名将高树勋军中虚实泄露给买连璧。
买连璧感到意外,鼠窜而去。他赶到一个日军据点儿,赶紧给日军拨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刚刚秘密调回冀鲁一带的井上。井上听了买连璧的报告,惊喜万分,立即调动军队,奇袭宁金寨。
井上这次行动非常出色。日军无声无息地行进,没有引起国军的一丝警惕。
高树勋发现被围困的时候,败局已定。他的一个旅已经遭受重创,失去战斗力,另一个旅在驰援途中,被刘俊臣、李景文死死拖住。
听着外面沉重的炮声,高树勋知道生死决于一线。他来到前线,亲眼目睹敌人冲锋的场景,他站在那里,感到死亡的气息正迎面扑来。
志村忠道已经攻入寨内,逐房逐屋争夺,从左翼渐渐逼近暂编第一军军部。小岛考其马正在正面压制第一军火力,日军的掷弹筒不断轰击第一军阵地,暗夜里杀气蒸腾。
高树勋无言地看了冀英杰一眼。冀英杰说:“日军悄悄摸上来的,他们掌握了我们的口令。日军蒙骗而入,杀死我们的警戒部队,潜入寨内。特务团在巡逻时与日军遭遇……”高树勋好像在自言自语:“日军怎么会得到我军的口令?”冀英杰只说是有内奸,谁是内奸却判断不出来。
一个旅长满脸是血地跑过来:“军座,六团全军覆灭,兄弟们都已经成仁。”高树勋铁青着脸,看看远处燃烧的民房。政训处处长莫高庐满面惊慌地走来,说:“军座,危在旦夕,危在旦夕啊。刚接到方旅长急电,说他们在与刘俊臣激战的时候,日军土屋联队忽然出现。”
高树勋转过身来。一个机要人员匆忙赶来:“军座,保安六旅罗景良长官来电询问是不是打起来了。保安七旅苏国基询问战况。”莫高庐陡然发现一棵稻草,忙说:“让保安六旅七旅快来增援!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机要员回头看看高树勋。高树勋点点头:“向罗司令他们求援吧。”机要员走后,高树勋淡定地对将士们说:“弟兄们,不用担心。我军伤亡很重,敌军伤亡也重。我们还有驻扎在宁津边境的两个旅。这两个旅会赶来会战的。再加上保安六旅和保安七旅等友军,我们的兵力占绝对优势。弟兄们,再坚持一个小时,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高树勋估计的不错,多半个小时后,他的一个整编旅兼程赶来。整编旅投入战斗,很快把志村忠道驱逐到寨门外。特务团趁机推进,把正面之敌小岛考其马撵出数十米去。
整编旅旅长给高树勋带来一个霹雳般的坏消息:“我们在作战中抓到一个被震昏的日军小队长。那小队长说他们不是留守沧州的山本部队,而是井上联队。”高树勋顿时目瞪口呆。井上联队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么神秘?现在看来,形势比预期的要严峻的多。日军的兵力剧增!高树勋让把俘虏带上来。旅长说俘虏已经服毒自杀了。
十几分钟后,土屋联队也出现在火线上。高树勋看到土屋的标志,心中一阵悲凉,明摆着,自己的一个旅已经被土屋消灭了。战局再次逆转。日军山呼海啸般推进,半个小时后,高树勋损失了一个团。
高树勋得到一个噩耗:正在驰援路上的一个旅,遭到重新组合的山本联队的阻击。高树勋现在只能指望土鳖司令们了。高树勋不住地安慰自己:“他们会来拉我一把的。宴席刚撤,言犹在耳。他们不会忘记的。他们是国军,和我一个战斗序列。他们一定会来的。”
莫高庐被血腥地杀戮吓坏了。他脸色苍白地跟在高树勋身后:“树勋兄,快跟土鳖们联系,快联络。他们难道不知道这里的危险?快联络啊。”高树勋心中厌恶这个胆小鬼,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便安慰说:“正在联络。”机要员脸色苍白地跑步过来:“军座,我们与外界已经完全失去联系。”莫高庐一屁股坐在地上。高树勋命令:“想尽一切办法,与友军联络!只要联络上,就会有生机!”
片刻之后,通讯再次畅通。通讯畅通给众人带来的,反而是彻底的绝望。高树勋与罗景良通话:“罗司令,我是高树勋。我正处在日军的包围中,万望罗兄看在*的面子上,赶快出兵。”罗景良试探着问:“日军兵锋很盛?”高树勋耐着性子说:“很盛。我的兵力全都被黏在这里。不过,只要罗兄出兵,我们就有胜算。”罗景良哼哼两声,挂断了电话。
罗景良立刻把将官都叫来。出乎他的意料,深夜召唤,将官们倒是很容易都找齐了。原来他们有一拨正在聚赌,另一拨正在看戏。将官们听了罗景良的陈述,纷纷表示:“高树勋让咱们出兵,咱们哪敢不出?不出兵,小心高树勋给咱穿小鞋。”罗景良犹豫不决。
这时,罗景良的智囊说:“罗司令,兵不可出,高不可救。”罗景良惊问为什么。智囊说:“高树勋历来不把咱们这些武装看在眼里。今天,他主动请求,说明他已经危在旦夕。罗司令,救一个就要溺水的人,有利可图吗?弄不好,别救人不成自己淹死。罗司令,你在为刚签署的攻守同盟犯犹豫吗?大丈夫相时而动,所谓盟约不过是做买卖的讨价还价,当不得真。”
罗景良本来就没有遵规守约的道德心,所虑的不过是高树勋能不能起死回生。既然智囊认为高树勋已经必死无疑,那还救他干什么?罗景良命令:“给高树勋发报。”
高树勋听说罗景良来电,心中一阵欣喜。欣喜没维持几分钟。他见过电文,立刻如坠深渊。罗景良在电文里拒绝出兵,还恬不知耻地痛斥高树勋治军无能抗战无方。
高树勋只好联络苏国基。苏国基更干脆,只说自己无兵可派,派了也无济于事。高树勋悲凉长叹:“我高树勋居然到了这般田地!”苑广合说:“军座,联系一下赵振东。”高树勋说:“联系谁还不是一样?看*养的这群混蛋!”话虽这么说,高树勋还是死马当活马医,抱着一线希望,与赵振东旅部取得联系。赵振东是个有良心的人,犹豫了十分钟,才决定见死不救。
条条路断。高树勋只好命令部下突围。突围?突围的战士都成了小岛大队的活靶子。顷刻间,尸积如山。
高树勋欲哭无泪了。今天就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了吗?他只恨自己四十年来看错了人,战友都是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
冀英杰说:“军座,向八路军求援吧。这是唯一的生路了。”高树勋惨笑一声:“你傻啊。向谁求援也不能向八路军求援啊。咱们跟八路军摩擦的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