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讨论的是挺纵三打灯明寺的战斗。半个时辰之后,八路军开完会,战略转移。苑广合听得一脑袋星辰飞舞。他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给高树勋上课。苑广合说:“军座,我今天算是没白活,我取到真经了。八路军的战法让我激动得坐不住。我当时觉着一百个风箱在我胸膛里来回的拉。我觉得我……”高树勋惊愕地望着苑广合,半天才冷冷地说:“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受了八路军的蛊惑!你才跟他们在一起多长时间?就中了他们的毒!”
苑广合眨巴眨巴眼,觉着战略战术的事先不提为妙。他说:“军座,吴副团长让您做好战斗准备,说日军很快就会攻打善化桥。”高树勋冷笑一声:“何劳他们操心?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高某披肝沥血,绝不轻弃一寸国土,暂编第一军将与善化桥共存亡!”
苑广合心中焦急,忘情之下一把抓住军长的袖子,进谏道:“军座,不能硬拼!别拼得损兵折将,得不偿失!”高树勋对部下的失礼很是恼火,冷冷地说:“撒开手!”苑广合困窘地撒开手。高树勋知道部下是出自一片忠心,就缓和一下口气,说:“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下去吧。”
军长有什么迫不得已?苑广合满腹狐疑地退出去。他在路上遇到特务团团长冀英才。苑广合敬礼之后,问冀英才:“军长为什么坚持打阵地战?”冀英才说:“师级军官会议上,大家都同意打一场让人宾服的漂亮仗。但是怎么打,意见不一。高军长倾向于采用八路军的战术,只是把游击战改成运动战。军长这么坚持,部下们也就准备服从了。”苑广合感到奇怪,问:“高级军官意见一致,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冀英才说:“就在军官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军部来了一群滚瓜乱叫的外行。这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恳请第一军阻击日军。他们一听第一军想撤离,就怒火万丈,责备第一军贪生怕死。有个士绅指着高军长的鼻子大骂,说亏得你还是本地人,你是在这块儿土上出生,在这块土上长大。你出去了,混出人样来了,带着一支大军回来。我们都指望你能保家卫国,哪成想你老虎皮兔子胆!二十九军可以打仗不出力,因为他们不是本处生本处长的,四十军可以偷奸耍滑,因为他们是外乡人。你高树勋也那么让人失望?”
冀英才说:“高军长顶不住压力,就咬破中指,当场发誓,一定要舍生忘死,不轻易撤离。”苑广合无话可说,只好回自己的连部。
这里牵涉到一个面子问题。中国军队常常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国军要么特别顾面子,明知道上海非固守之地,但为了国际观瞻,硬着头皮也要打,打得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要么一点儿脸面不顾,刘峙十万大军一枪不放,一个鬼子没见着,就集体千公里越野长跑。红军也因为面子问题,吃过不少败仗。当年第一次反围剿,******一提出“诱敌深入,退却到根据地作战”,就遭到众多愤青的阻挠。
愤青们义愤填膺,讲起理来简直是正义和革命的代言人。他们考略的是面子,红军是为老百姓的利益而战,一遇强敌就逃跑,丢下老百姓不管,这还叫什么人民的军队?必须“御敌于国门之外”!
高树勋不是******,他顶不住愤青们的义形于色。为了抗日英雄的面子,他必须死战不退。高树勋也有他自己的侥幸心理。他有整整两个师,兵力是日军的数倍,正格的就打不过日军?
打不过!
淞沪会战,国军陆海空共投入六七十万人,日军总兵力二十八万。结果何应钦哀叹“我军消耗竟达八十五师之众,伤亡官兵三十三万三千五百余人。”国军惨败,丧城失地,覆军灭家。后来的愤青以此来做蒋该死光荣抗战的铁证,还非常铁血地宣扬“一寸山河一寸血”。殊不知,被高级将领瞎指挥怨哉枉也轻易惨死的将士们,在天之灵将做出怎样的惨笑。
仗本来不该打成这样糟糕的。
第二天清晨,高树勋得到情报,日军包围罗景良,罗景良危在旦夕。高树勋摊开军事地图,看着罗景良所在的那个小圆圈发愣。他在犹豫该不该救援罗景良。高树勋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他对罗景良很反感。但是罗景良毕竟是一个战斗序列里的同袍,袖手旁观这个讨人嫌被鬼子踩死,这毕竟说不过去。
“可是日军为什么先攻击罗景良,而不先攻击我高树勋呢?”高树勋陷入沉思。
日军有日军的打算。打不到满世界捉迷藏的八路军,就打坐在原地当小木头人儿的国军吧。国军有好几支。高树勋的第一军实力最强,最该消灭。罗景良曾经连下数城,也是日军的眼中钉。日军几个联队长一合计,先打高树勋。但是怎么打,几个人就意见不一了。这时,日军开始犯老毛病,有些青头愣一心逞英雄,开始自由行动。井上就是愣头青里最胆大妄为的青头愣。
不要以为日军是只会“嗨”“嗨”挺着胸挨嘴巴子的好孩子兵。日军以下犯上的坏习惯是由来已久的。九一八事变就是几个毛头小伙子脑袋一热,瞒着家里的老狐狸干出来的。
当年国人畏敌如虎,谈到日军就脸色大变。******却指出,日军指挥笨拙。******说日本这个新式的法西斯孙悟空完全可以被打倒。******认为日本这个孙悟空,有他的致命弱点,即兵力不足与异国作战。但就这两点,并不是他必然覆灭的原因。元灭宋,清灭明,也面临兵员不足和异国作战的缺憾。******说日军有很多指挥上的错误,例如逐渐增加兵力,缺乏战略协同等等。
这一次,日军就丧失了战略协同。井上联队决定来次大胆突击,他要赶在合围之前,抢先消灭高树勋,让同学们瞠乎其后。井上看了半天军事地图,想出一条妙计,他命令小岛考其马率领一支部队突袭罗景良。
井上暗自得意:“高树勋你就要上当了。”不久后,井上得到战报,战报说小岛已经逼近惠民县城。井上开始吹他心爱的笛子。他吹了片刻,有得到战报,战报说罗景良感到灭顶之灾临头,急忙向友军急电求援。
志村忠道毕恭毕敬地问:“联队长,你笑什么?”井上说:“志村,你来分析一下,我为什么以高树勋为攻击目标,而不先打击罗景良?为什么志在消灭高树勋,却要先扑向罗景良?”志村想了想,说:“高树勋实力最强,应该首先打击。”井上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说:“不对。我来说吧。如果我们打击高树勋,则罗景良必然会袖手旁观坐观成败。国军这些土鳖司令就是这种烂泥。如果我们首先打击罗景良,罗景良必定会哀告求援,高树勋绝对会分兵援救。”志村想不通,问道:“为什么同样是友军被围困,中国军的反应会截然不同呢?”
井上说:“高树勋在本战区是领军人物,他面临巨大压力。如果罗景良被打击,他高树勋不肯出兵援救,那么就会在舆论上受到谴责。国民政府也不会原谅他。另一方面,高树勋人品很正直,他的良心不允许他做出见死不救的事。”志村忠道点点头。井上带上白手套,说:“罗景良则不同了,他是国军的边缘人物。如果高树勋被袭击,罗景良是不会援助的。”
志村明白了,说:“联队长阁下,你是想佯装攻击罗景良,逼高树勋分兵救援,然后我军主力压向善化桥,活捉高树勋。”井上点点头,说:“如果能逼高树勋投降我军就更好了。这种可能是存在的。高树勋并非国军的嫡系,他深受排挤之苦。如果我们打一下,再拉一下,高树勋就会……”
高树勋中计了。他命令自己的一个旅迅速向罗景良部推进。暂编第一军名义上有两个师。其实那只是号称。实际上这两个师都不是满员师。每个师也就相当于一个旅。派出一个旅,就相当于派出一半的兵力。
高树勋把苑广和叫来,想听听八路军的战例讨论情况。苑广和还没张口,就瞪圆眼睛。透过窗户,他看到一发炮弹冒着烟向着这里飞过来。苑广和吼了一声“卧倒”,猛虎一样扑过去,把高树勋压在身子底下。与此同时,炮弹落在窗外的墙根下。轰的一声巨响,房屋剧烈摇晃两下。半边墙塌了。碎瓦和泥土倾泻而下,撞在地上。临窗的桌椅被砸折了。
爆炸声一停,苑广和就噌地站起来,顾不得抖落满头满肩的泥土。他慌忙扶起高树勋,问:“军座,伤着没有?”高树勋摇摇头,拉着苑广和跑到院子里。特务连涌过来。
高树勋率领特务连赶到土围子上。暂编第一军已经和日军交上了手。日军突然袭击的炮火,压得第一军抬不起头来。炮火刚一停,日军的攻城部队就越过壕沟,赶到土围子下。
高树勋的机枪响的正是时候,往下湍流的子弹在日军敢死队的身上打眼儿。顺着云梯奋力往上爬的几个日兵,中了奖,掉枣儿一样,落下去。高树勋命令:“炮兵连呢?开炮!”暂编第一军有山炮。刚才被鬼子打得措手不及,现在缓过手来了,山炮开始发威。山炮打的当然不是爬城的敢死队。炮口不能向下打。山炮打的是井上的后续部队。
井上感到地在摇晃。他愤怒了:“高树勋居然困兽犹斗。炮兵!打城头!”日军的炮弹呼啸着飞上寨子,在国军中间炸响。血肉横飞。井上看到国军的炮火被压制住了,就命令志村忠道:“爬城!”
今天是志村忠道的舞台。志村决心在这次战斗中建立头功,活捉高树勋。渴望建功立业的志村忠道,抱着一挺轻机枪,几乎是冲在最前面。日军顷刻间再次抵达寨子底下。
井上命令战士喊话,劝高树勋投降。高树勋回头对苑广和说:“把那个日本蛤蟆给我打哑巴啦!”苑广和端起步枪,想也不想,抬手之间,日军喊话战士就面门中弹,成了死蛤蟆,无话可说了。
暂编第一军朝日军梯子上扔火把和手榴弹。志村忠道的头发上被浇了汽油,着了火。志村恼火地摇着头,憋着劲儿往上爬。寨子上的苑广和看,到头发着火仍坚持爬城的志村,不由得暗下决心,就是他了,不打败这个人,我誓不为人!苑广和掷下一颗手榴弹。可惜,手榴弹没在志村头上炸响,却落在志村脚下。梯子在志村脚下断了。志村被炸飞到空中,然后又重重地摔下去,落在地上。他忍着痛,站起来,继续爬。
苑广和见了,忙请示高树勋:“军座,这样等着不是办法。我愿意……”话犹未尽,日军的重机枪子弹扫射过来。几个战士倒地身亡。苑广和赶紧抢过轻机枪,开始和日军重机枪手斗准头。日军的重机枪手略逊一筹。略逊一筹的结果就是日军重机枪手彻底地休息了。
志村忠道正要再次爬城。苑广和带着敢死队出来了。****双方的敢死队展开了正面的较量。高树勋战前是有些失算。他失算,但他心里有底。他知道自己军队的战斗力。这支军队在七七事变之前,就跟日军打过多少次仗了。暂编第一军是老西北军的部队,在肉搏方面,不怵头日军。
井上应该为自己的单独行动后悔。他的联队不但没有抢先进城,反而被阻击在墙根下寸步难行。
苑广和憋着一股劲儿。他的目标是志村忠道。苑广和劈倒两个日兵,冲到志村忠道面前。志村已经刺死三个中国兵。志村死死地盯着苑广和。
苑广和与志村,都渴望在这一仗里露露脸。可是两虎相争,只允许一个人露脸。两个人打得棋逢对手,都伤口冒血,杀气暴涨。
就在这个时候,情况发生了巨变。井上和高树勋都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