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星对高树勋有了一些了解。他回到营部,接到金耘府命令。命令要求吴子星明天宴请高树勋。吴子星很为难:“我可不是请客吃饭的料。我不会说不会道。”金耘府一笑:“正好,高树勋也不是请客吃饭的料。他也是不会说不会道。”吴子星只好领命,要会一会这位奉命来搞摩擦的上将军。
吴子星的通讯员前往暂编第一军驻地。高树勋接受了吴子星的邀请,答应次日中午赴宴。通讯员走后,高树勋把暂编第一军作战股、军需股等八大诸侯叫来,商量对付八路军的方略。作战股股长说:“关上门没外人,我说句心里话。咱们是干什么来的?抗日来的。当然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替老蒋搞摩擦!可是,我是作战股股长,我得说老实话。八路军打不得!”军需股股长插言说:“不打一打,老蒋那里不好交差。”作战股股长说:“我是作战股股长,别跟我讲政治。我只关心战役成败。八路军是好打的吗?我们打不过八路军!诸位,江西围剿,咱们损兵折将,都忘了吗?整整一个旅被红军牵着鼻子走,让人家拖得胖子变成精瘦,然后被赶散了屠宰。诸位都忘了吗?”
军医股股长说:“诸位,我说一句,当年打红军……”作战股股长粗暴地打断,说:“军医就不要瞎参言了。”军医股股长嘟囔道:“我本打算向着你说的。”情报股股长说:“最可怕的还不是打败仗。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家还记得吗?我们军中官兵最反感与红军交战。赵博生和董振堂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搞了宁都起义!现在还打八路军?军中会不会再出一个盐山起义?”此话一出,会议立刻冷了场。大家都成了泥塑木雕。
高树勋清清嗓子,说:“我想明白了,八路军不能打。八路军又不能不打。我决定,我们对八路军即打又不打。就这样定了,散会!”众位诸侯表情庄严,肃静离场。即打又不打,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军长到底什么意图?没人去理会。高树勋的方针是典型的中国式口号,无懈可击但又无法理解。混迹军政官场多年的衮衮诸公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知道这是无计可施时候的最好遁词。
第二天中午,高树勋带着警卫连到吴子星营部赴宴。吴子星本来很怵头,但是很快发现高树勋比他更不会说话,就信心暴涨。两个人谈得出人意料的融洽。俩老实人惺惺相惜,很快就成了朋友。两个人都是盐山人,自然有共同的语言。说完了徐福东渡,又说盐山无盐。吴子星谈起了第一次阻击日军时的情形。高树勋受了感动,停杯叹息:“国军抗战不力,让父老乡亲遭难啊。”
吴子星说:“高军长,八路军和第一军都是抗日的队伍,我们可不能自相残杀啊。”高树勋不悦地说:“这个,这个,国军怎么会做那种……不成器的事情?如果八路军不违反政府军政命令,国军又怎么会……惩罚八路军?”吴子星详述了罗景良进攻八路军的经过。高树勋不爱听,再怎么说,罗景良与他也是一个系统的袍泽。吴子星一笑,转移了话题,掏出一封信递给高树勋。高树勋展开一看,见是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的来信,肃然起敬,起立说道:“我曾经是刘师长的副官。老师的恩遇树勋一辈子也忘不了。”
高树勋读了信,心情复杂起来。刘师长的话让他左右为难。刘师长劝勉他为国浴血,驱除日寇,这个他欣然认可。可是刘师长又告诫他不要和八路军搞摩擦。高树勋对此难以接受。
酒足饭饱,吴子星送高树勋,临别时分,诚恳说道:“高军长,萧华司令员要我转告你,对日作战时要讲究方略。国军作战不可谓不勇敢,但总是惨败。”高树勋听了深受震动,停住脚步,问:“萧司令有什么高见?”吴子星说:“萧司令要我转告军长,旧的阵地战应该抛弃。我军机动能力弱于日军,重型火炮少于日军,单兵作战能力远逊于日军。”高树勋问:“八路军有什么良策?”吴子星说:“使用游击战。”高树勋不以为然地喔了一声。
高树勋回到暂编第一军军部,把麾下的团级以上军官召集开会,讨论吴子星的建议。方旅长嗤之以鼻:“游击战?八路军还好意思提游击战?怪不得人们讥讽八路军是游而不击。我听说八路军在冀中就使用游击战。不敢跟鬼子拼命,鬼子来了就撤离,到处转圈。这还叫军人吗?”李师长说:“军人就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就是要流血牺牲的。游击战算什么?何以塞国人之口?何以面对故土乡亲?”军医股股长插言说:“我说一句,八路军的游击战,的确有它了不起的一面……”作战股股长说:“一个搞绷带的,作战的事别插言!”
庞旅长想了好久,才说:“我倒觉得八路军的游击战可以考虑。”方旅长咄咄逼人地问道:“游击战可以考虑?你还是不是军人?”庞旅长说:“从红军到八路军,*一直使用游击战,他们打了不少胜仗。”方旅长冷笑一声:“抗战以来,八路军打的胜仗是不少。可是你看,都是些什么胜仗?消灭日军一个中队,就算一次大捷。一个中队,不过是一个连而已。可笑吗?八路军打的什么仗?我们打的什么仗?我们都是大兵团作战!”
高树勋正想赞成方旅长。庞旅长也冷笑起来:“我们是大兵团作战,可总是大兵团的被日军歼灭。八路军是小战斗,但十次有九次歼灭小股日军。”高树勋见大家吵不出个豆儿来,就又祭起百试百灵的敷衍法宝。他说道:“战无定法,水无常形。我们可以相机处理。该用游击战的时候,就用游击战。该用阵地战的时候,就用阵地战。散会!”
第二天,高树勋会晤地方贤达。众贤达纷纷诉苦,只说八路军对日军游而不击,对绅商敲骨吸髓。高树勋震惊了:“真的游而不击吗?”吴子星给他留下的好印象,被这群吵湾的蛤蟆埋葬了。这群蛤蟆拍着胸口,证明八路军从没和日军交过锋。恰在此时,情报股股长快步走进来报告:“军座,刚接到萧华挺纵的最新情报。”
高树勋正与地方绅商座谈。情报股股长脸色异常,进来报告:“昨天夜里,八路军主动撤离老巢乐陵,现在去向不明。”高树勋震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八路军主动让出,让我驻防?他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情报股股长故意压低声音,但又有意让绅商们听清楚。他说:“侦察连回来报告,说今天黎明,日军一个联队开进乐陵县城。”地方绅商顿时惊乱惶恐。八路军的乐陵失守了?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士绅声嘶力竭地喊:“八路军游而不击!乐陵就是明证!”另一个呆若木鸡,不住地念叨:“坏了,坏了。”一个绅商别有用心地煽风点火:“各位各位,八路军与日军有默契!他们有攻守同盟!”
高树勋被身旁这群滚瓜乱叫的蛤蟆烦的要死。他起身说:“树勋有军政琐事缠身,诸位稍等。”高树勋与情报股股长来到挂有军事地图的作战室。情报股股长说:“据可靠情报,日军重兵回师华北。”高树勋默然良久。情报股股长说:“江南战事已退为其次。日军回师华北,将会决战扫荡,稳定后方。”
特务连连长苑广合在窗外喊了声报告。高树勋命他进来。苑广合跑步而进,立正,敬礼,说:“八路军派来一个通讯员。”高树勋冷笑一声。苑连长问:“军座,让他来吗?”高树勋说:“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八路军还有什么话可说!”
八路军的通讯员被领进作战室。他说:“高军长,我是八路军平津支队十六团二营的通讯员。我们吴营长让我来跟你互通抗日情报,商议协同抗战的方案。”高树勋问:“吴营长在哪?”通讯员说:“吴营长正在行军途中。”情报股股长挖苦地说:“是在逃跑途中吧。”通讯员毫不示弱:“我们是战略转移。”情报股股长说:“明人面前莫说暗话。逃跑就是逃跑。”通讯员火上来了:“我们从来不知道逃跑。国军才逃跑,老百姓都知道,听声四十里,顺风一百一。”情报股股长掏枪骂道:“还嘴硬,老子毙了你。”通讯员一拍胸口:“神气什么?有能耐对鬼子耍去!当八路军还有怕死的?”
高树勋呵斥情报股股长收起枪。他问通讯员:“吴营长还有什么见教?”通讯员说:“吴营长建议高军长赶紧转移,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要硬碰硬的阻击日军,要在运动中消灭敌人。”高树勋略一沉思,说:“转告吴营长,就说高某感谢八路军的好意,但是,高某身为军人,守土有责,誓与阵地共存亡,绝不做逃跑将军。”
八路军通讯员走后,高树勋说:“一枪不放,望风逃窜,还有那么多狡辩。”特务连连长问:“军座,日军下一个打击对象就是我们。我们怎么办?”高树勋说:“断头流血,义不容辞。”
抗日战争从此进入相持阶段,日军将战场重新移到北方。冀鲁边北扼平津,南胁济南,是侵华日军的心腹大患,自然成为日军扫荡的重要目标。日军第五师团、第二十七师团、第一一四师团各一部,共两万多兵力,分别从沧县(沧州)、德县(德州)、济南三地出发,向盐山、庆云。乐陵抗日中心区分进合击。日军占领县城,修公路,筑碉堡,渴望血战。
边区武装共一万多人。其中大多是刚改编或草建的乌合之众。萧华挺纵主动撤出乐陵,而后相机伏击日军,还展开破袭,造成津浦铁路数处瘫痪,延缓日军军运。日军甚感恼火,一面加修据点,一面派部队追踪八路军主力,逼八路军决战。
吴子星在十六团,强胜在十七团。吴子星在通知高树勋暂编第一军的同时,也派人告诫强胜。吴子星建议朋友:“胜子,我知道你急于立功,急于成为八路军主力。可是我得告诉你,日军锋芒正盛,我们保卫边区,但不能意气用事。要避敌锋芒,与敌周旋,分散敌人兵力,相机歼敌。”强胜听了好朋友这番中肯劝告,挠了挠头皮,然后一肚子憋气。
强胜不同于高树勋。高树勋对吴子星的劝告不以为然,绝不会听从。强胜知道子星的话有道理,因此更很憋气。他气吴子星太小看他。我强胜是什么人?我强胜是袖珍小诸葛。这些道理我还不懂。吴子星把我当成刚学走路的小弟弟了。我非得打场巧仗给他看!
第二天,强胜转移到盐山县旧县镇。已经集结在盐山县城的日伪军,闻风而动,迅速奔袭。强胜不肯接战,火速失踪。日军扑了个空,在地图上一比划,立刻南下追踪。
强胜等日军队伍散乱之后,开始寻找容易收拾的倒霉蛋儿。侦查员报告:“副营长,有一个日军中队,二百多人,还有几十辆大车和军用物资,准备在千童安据点。”辎重部队?强胜立刻来了精神。八路军打仗喜欢捡软柿子捏。辎重部队最讨八路军欢心。辎重部队容易打,打了之后油水多。强胜立刻决定:“就关照他了!”
强胜命令一营作为主攻,自己任前线指挥。傍晚的时候,他接到命令,他的副营长干到头了。他被任命为副团长。
强胜心气儿更高了。他带了几个作战参谋,踏勘地形,商议作战方案。一个班忙着砍倒小灌木,扫清射界。强胜忽然福至心灵,又冒出一个小聪明。他叫过班长,下达命令:“在大道上挖一些坑。”作战参谋仔细查看路面,而后提出质疑:“副团长,挖坑有什么目的?阻滞敌人?”强胜调皮地一笑:“挖坑让鬼子跳。”
战士们给鬼子挖陷阱是毫不惜力,转眼间就挖的很深很深。强胜回头一看,忙说:“挖那么深干什么?你们想逮牛啊?往回填土!”填土?不光战士们蒙了,作战参谋们也都蒙了。强胜微微一笑:“给鬼子准备的礼物,得量体裁衣,贴身打造。”他命令战士挖将近一米七深的坑,然后命令在每个坑里放一个小板凳!
作战参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副团长吃错了什么药,才变成这么个充满童心的小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