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林大佐千真万确已经丧命。河边虎四郎也千真万确不知道栖林的去向。原来,孔孟奇与强胜刺杀成功,迅速撤离。这可苦了栖林的两个翻译。翻译劫后余生,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街上的骚动。两个人脸色苍白,面面相觑,都觉着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两个人把栖林扔到院中枯井里,然后鸿飞冥冥。
为什么要把栖林扔到枯井里,两个翻译也说不清楚,当时吓蒙了,也许是鬼使神差吧。鸿飞冥冥,冥冥中自有定数。两个人居然惊险地逃出日占区。他们知道高树勋奉老蒋与石友三之命即将北上,于是前去投诚。取道解放区的时候,遭遇了孔孟奇的手枪队。
孔孟奇第一次执行重要任务,就受到支队长的质疑批评。他憋着一口气,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孔孟奇一眼扫到两只飞鸿,当即起了疑心。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两个受过军事训练的人。
孔孟奇冷不丁地断喝一声:“稍——息,立——正!”在场的老百姓蒙了。两只飞鸿条件反射地两脚一磕,十指并拢紧贴裤缝,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孔孟奇一挥手,两只飞鸿成了阶下囚。
冷不丁的断喝“稍息,立正”,这是内战时期,国军抓捕共产党兵运人员的常用伎俩。搞兵运的人,久历戎行,冷不丁的听到命令,就会不走脑子的作出反应。金耘府在国军里做过数年兵运,知道这一点。他有他的对付办法。在此不再详述。金耘府把国军的伎俩讲给手枪队。孔孟奇拿这俩送上门来的宝贝做实验了。
孔孟奇从翻译嘴里掏出真相,立刻上报金耘府。金耘府上报萧华。萧华命令吴子星再次接待百目鬼。这时的百目鬼已经镇定不起来了。百目鬼擦着汗,恳求吴子星:“阁下,栖林大佐可以交出来了吗?”吴子星微微一笑:“栖林的事已经……”
百目鬼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如果栖林能够活蹦乱跳地走出来,哪怕他是受了苦,缺了胳膊断了腿儿,河边也能绝处逢生。要是栖林不幸短命死矣,那就没别的咒念了。河边就只有剖腹自尽一条路可走了。
吴子星说:“栖林已经死了。”百目鬼面如死灰,忍不住用日语说了一句:“河边这个倒霉鬼!”不懂日语的警卫人员以为百目鬼在骂街,立刻拔枪相向。百目鬼倒是很镇静,彬彬有礼地说:“栖林大佐的尸体在哪?我们可以按照谈好的方案进行交换。”吴子星问:“五十挺机枪,四十箱……”百目鬼忙说:“阁下忘了?那是活栖林的价钱,死栖林需要减半,二十五挺机枪,二十箱子弹,一百支步枪。”他想了想又说:“你们中国有句话说得好,死知府不如一只活老鼠。”
到了走马换将的那一天,百目鬼狂言如约送来机枪子弹。吴子星却是空着手。百目鬼愠怒地指责:“我认为阁下不应该这样。作为武士,应该言出必践”吴子星说:“我军言出必践。栖林大佐的尸体,我会告诉你在哪。”他告知百目鬼。百目鬼命人回城查验,发现属实,就悻悻地赠送了机枪子弹。
河边虎四郎给东京大本营发出急电,讲明真相,然后开始处理自己的后事。第二天,驻防盐山县城的井上大队被军部抽调沧县。井上与河边办完交接手续,两人相对黯然。两人是校友。河边是井上的先一期毕业的师兄。井上说:“先辈,没想到你没有在战场上倒下,却倒在中国人的计谋里。”河边检讨自己,说:“计谋也是战场。孙子兵法最推崇的是上兵伐谋。”他拿出一张纸。这是他的得失分析。日本人做事最认真。河边都快死了的人,还在认认真真地探讨失败原因。
小岛考其马正在营房里擦刀。志林忠道说:“让人激动啊。再过一个时辰,河边联队长就要切腹了。”小岛也一脸的神往:“有幸看到武士切腹,我们真有运气啊。”志林忠道说:“还有一个时辰,我真有些等不及了。这一个时辰快点儿过去吧。”小岛说:“别那么残酷,让联队长再享受最后一个……”院子里忽然传来井上狼一般的吼叫:“紧急集合!”
日兵紧急集合。井上板着脸,焦急地说:“刚得到急电。天津来的人转眼就到,河边联队长想在信使到来之前切腹。”小岛明白了。天津派来的使者,无疑是来宣判河边死刑的。天津会让河边自裁。河边不愿接受命令再自裁,他想死的体面些,想赶在宣布之前切腹。
日兵列队,跑步到达小广场。枪上膛,刺刀闪亮。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一脸沉重的河边。百目鬼正在洗剖腹用的刀。河边朝他一鞠躬:“洗刀的事拜托了。”井上命令小岛:“带领你的小队,守住要路,如果天津的人来了,恳求他等会儿。”小岛抗议说:“我想看联队长切腹!”井上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听从命令!阻滞半个小时就行。”河边跪倒在地,向小岛砰砰地磕头:“小岛君!我的荣誉,拜托了!拦住他们片刻!”
小岛只好领命而去。志林忠道瞪大眼睛。百目鬼把刀放到河边面前的盘子里。河边点点头,坦腹,持刀,盯着自己的腹部。当场的人屏住呼吸。河边问井上:“僧人找了吗?”井上异常尴尬:“随军僧侣片刻前病死了。”百目鬼当即哭了:“倒霉的河边!”河边只好说:“找个中国僧人也行啊。”井上说:“星野去的时候,中国僧人正自发的为你念经。”
日兵齐声惊叹。井上尴尬地说:“他们听说你要死了,正在咒你,希望你进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河边汗涔涔而下,大喊:“僧人!僧人!没有僧人,我怎么办!”
这时,小岛遇到了麻烦。天津使者提前到了!
小岛却不敢拦截。来的是司令官多田竣本人!小岛只好随机应变,由阻滞改为引导,把怒气勃勃的多田带到河边面前。
多田恨不能把河边生吞活剥。他不由分说地命令:“河边,栖林大佐屈驾莅临,你却让殿下死在你的防区。你自裁吧!切腹!”多田说一句,河边“嗨”一声。多田这才注意到河边的装束,惊讶地问:“你要干什么?”河边沮丧地说:“想赶在命令下达之前切腹。”多田想起河边以前的战绩,不由得心生怜悯,火气消了。
河边持刀,低吼一声,刀入腹,血流,肠出,人亡。
八路军报了苏靖远被枭首之仇。他们没来得及欢悦,就又紧张起来。一个新的对手出现了。这个对手就是高树勋。
平津支队司令员金耘府,向团营级指战员传达挺纵司令员萧华的指示。金耘府说:“******从鲁南山区调石友三部到冀南,建立*政权,与八路军搞摩擦。石友三部暂编第一军军长高树勋率部开赴盐山。”金耘府停顿了一下,说:“高树勋是盐山人,倾向于抗战,与石友三貌合神离,隔阂很深。******派他来,是利用他的乡土情谊笼络人心,孤立排挤八路军。为防止高树勋向八路军靠拢,特派鲁北国民党党部主任、CC分子莫高峰任暂编第一军政治部主任,监视高树勋的行动。”
金耘府目光凌厉地扫视部下,说:“萧华司令员命令我们,第一,要争取中间派,孤立顽固派。以主动姿态欢迎高树勋北上抗日,协助高树勋搞好粮食供应。第二,对反动分子挑起的种种摩擦,要坚决予以回击,做到有理,有利,有节。第三,各级武装要严阵以待,以防不测。”
吴子星会后来到回颖所在的文救会。回颖以前很反感吴子星的频繁光顾。吴子星是个老蔫,来了不说话,光借书看。回颖起初疑心他在装腔作势。只上过高小的农村小子,抱着书,装什么有学问的大头蒜!后来她才发现,他是真看,而且是用心看,看的很吃力但很努力。他尽量不打搅别人,自己苦读半小时。只集中问几个问题,然后告辞。她受了感动,这是个拼命用知识武装自己的人。
吴子星在参军初期,就参加了识字班。他本来就有基础,再加上用功,自然是进步飞快。萧华挺纵来到之后,办了军政学校。吴子星自然是最早入学的积极分子。萧华挺纵刚收编三十一支队时,挺纵战士的臂章上有“八路”二字,三十一支队改编成的平津支队,战士臂章上也有“八路”二字,可是下面又缀了两个小字“游击”。老百姓就说挺纵是老八路,平津支队是小八路,比挺纵小一辈儿。平津支队指战员很恼火,一致推举吴子星找萧华司令员反映情况。吴子星来到萧华司令员的司令部,却被萧司令的书迷住了。他坐在书箱上,读了一个下午,把告状的事给忘了。
话说远了。且说回颖追问吴子星杨嗣昌到底是谁逼死的,这个问题烦的她好几天寝食难安了。吴子星说:“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啊。”回颖苦恼地问:“这个故事到底讲的怎么回事?”吴子星诧异地看着回颖,说:“你不知道这故事?我以为你知道的。在我心目中,没有什么能难倒你。我觉得你无所不知。”回颖脸一红,不是为了自己不称职而羞愧,而是心轻微一颤。在他心里,我是那么神圣,那么……吗?
吴子星说:“我也记不清是谁在我面前讲过这个故事了。大约是说,李自成、张献忠打不过杨嗣昌,不知是老李还是老张,把朱皇帝的一个亲王宰了,杨嗣昌就被迫自杀了。这故事不是你讲过的吗?”从来不说瞎话的好姑娘,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在粉丝面前保持自己的虚荣心,就厚着脸皮承认了。
吴子星请教高树勋的情况。回颖暗自松了口气,现代的事她最精通,这回不会被难倒了。她有些飘飘然地,在他崇拜的目光下,讲述起来。
回颖说:“高树勋,字建侯,盐山县高金村人。他生在农民家庭,早年在冯玉祥手下当兵。后担任国民军第十二师师长。三年后代理青海省主席。中原大战之后,西北军垮台,高树勋十二师被孙连仲收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路军第二十七师。高树勋任师长。”
回颖语气温柔地问:“吴营长知道反围剿的事情吗?”吴子星在军政学校已经学了一些,便点点头。回颖说:“九一八事变那年,孙连仲部被******调往江西,参加围剿。高树勋已经是第十七军上将军长兼二十七师师长。五月一战,高树勋被红军打得惨败。几个月后,九一八事变,高树勋以部队休整为名,脱离战场。******哪里高兴?高树勋就撂挑子跑了。二十六路军参谋长赵博生和旅长董振堂率领二十五师、二十六师共一万七千人在宁都起义。第二年,老蒋又重建二十六军总部与二十五师、二十七师。高树勋不愿与红军再战,弃军出走。******全国通缉高树勋。”
吴子星点点头,说:“这样看来,高树勋还算有正义感。”回颖爱激动的毛病又犯了。她站起来说:“不是还算有正义感,是非常有正义感!”吴子星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大家闺秀这么扬着秀气的眉,涨红了柔美的脸。他一直以为她是个水一样温柔、小羊羔一样温驯的姑娘。这姑娘情绪激荡地来回踱步。吴子星一时不知所措。
回颖说:“三三年,吉鸿昌和高树勋等在野军人,变卖家产,充当军费,到张家口投奔冯玉祥,参加抗日同盟军,和鬼子血战。这样的人是有正义感的!七七事变爆发,高树勋义不容辞,率军救亡。听说在台儿庄就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