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景良说:“老狐狸当过前清秀才,在日本海军学校毕业,给张作霖当过海军司令。老家伙能言善辩,诡计多端。老小子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这当过土匪的。你能啊,你有本事对付萧华啊。哼,让人家耍了不是?”这家伙幸灾乐祸地纵声大笑。韩传承极端反感这个不学无术的土包子。可是他寄人篱下,不得不敷衍一下。
罗景良说:“今天,老狐狸教训了我一顿,言外之意就是骂我们无能,只有他能办大事。他说他想了个高招,不费一枪一弹,就能把八路军消灭。”韩传承闻言一惊:“在下孤陋寡闻,愿闻其祥。”罗景良说:“他能有嘛高招!还不是借刀杀人而已?老狐狸跟河北省主席鹿钟麟搞一个******冀鲁联防。他在山东用软刀子把八路军逼出鲁北。鹿钟麟用硬刀子把八路军挤出津南。******冀鲁联防想把八路军挤得没处可呆。你说这俩老混蛋不是异想天开?这俩老家伙准是打麻将打通宵打糊涂了。八路军就那么好对付?”
韩传承对******冀鲁联防,倒是******满怀希望。他带上眼镜,洗耳恭听。
罗景良说:“老狐狸抱着希望不小,想用他三寸不烂的长老婆舌头,说得萧华带着挺纵卷铺盖卷走人。今天,他一见着萧华,就先虚情假意地了一大堆闲话淡话,半天才板起脸来问,原话我也不会说,大概意思还是那一套,说八路军河北人占山东地,应该回河北去。你想啊,上回我跟河边虎四郎、林彦臣南北夹击三十一支队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套儿词儿。那时候真刀真枪架在人家脖子上,人家都不认账。现在你端着茶水儿,说这套废话,能管个屁用?也就管个屁用,老家伙送走萧华,气得咣咣直放屁。”
这家伙粗鲁浅薄,把自己逗得嘎嘎大笑。韩传承耐心地等他笑完了,忍住火气,递给他一杯酒。罗景良越说越解气:“河北鹿钟麟就更现眼了。几次派出来的,都是拾不起个来的窝囊废,来的时候能耐顶天﹑神气活现,一交上火叮当五六,全完蛋了。”
韩传承目送罗景良醉醺醺地走远。晨风吹来,这位天使悲从中来,泪眼模糊:“唉!*的命运就攥在这种粗类的手里!可是除了他们,又有哪位大爷愿到远恶军州来吃苦?”他更伤感的,还是自己的前途:“唉!好容易抓住王昭名这个草包,谁知道他又中看不中用。三十一支队,反倒让八路军给改编了。此次北来,一事无成,寸功未建,以后官运暗淡,难道我就老死在……”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昭名像听到召唤一样,“噌”的一声,出现在韩传承面前。韩传承把王同学引到屋里。他推杯换盏,不停地劝酒。王昭名说起不顺心的事,窝窝囊囊一行鼻涕两行泪,索性趴在桌上呜呜囔囔大哭起来。
韩传承挑拨说:“金耘府如此藐视人!昭名兄,有一句话我似乎不当讲,不过你我乃是多年的同学,自当肝胆相照,无话不谈。昭名兄,不是我说你,共产党八路军有什么好?老弟是三青团员,共产党能容忍你吗?”王昭名说:“共产党对我还是不错的。就是金耘府瞧不起我。冀鲁边别的领导对我还是不错的。”韩传承一阵冷笑:“昭名兄何必自欺欺人!冀鲁边就是金耘府,金耘府就是冀鲁边!”王昭名抬起头来说:“金耘府上边还有萧华。”
韩传承一笑:“萧华派两路人马挺进鲁西,依我拙见,萧华不会在冀鲁边呆多长时间了。冀鲁边早晚还是金耘府的天下。”王昭名如雷轰顶,呆若木鸡。韩传承察言观色,觉得到时候了,就说:“昭名兄,似你这样仪表堂堂的人才,何必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想当初,救国军一群乌合之众,明不正,言不顺,力量单薄。周围的民团虎视眈眈磨刀霍霍。要不是昭名兄铤而走险,以超人的勇气和毅力,南下找到康主任,讨来委任状。三十一支队又怎么会脱颖而出傲视群雄?平津支队能有今天,昭名兄居功至伟!”
王昭名听得如沐春风,越想越觉着自己是个人物,想想自己这么好的英才美玉,却要屈居人下,任人欺负,不由得万千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又像个女人一样吭哧憋堵地哭了起来。
韩传承正想趁热打铁,再挑拨两句,王昭名先想开了。王昭名说:“老同学,我想明白了。八路军不是我王昭名的栖身之所。我打算弃暗投明投奔国军!”韩传承心中窃喜,却尽量不动声色。他说:“昭名兄总算识时务者为俊杰。昭名兄,如果你真心来归,我愿牵线搭桥,促成其事。但不知昭名兄有多少人马?”
王昭名说:“强胜、韩树元、黑牛王三支武装接受改编,全归在我的账下。我手下有三个营。”没承想受气包竟有这么多兵力,韩传承目瞪口呆。王昭名说:“传承兄,我平生最敬佩的人,你猜是谁?”韩传承暗自庆幸没慢待这个兵大爷,他一个劲儿地咂嘴,连说话都顾不上了。王昭名只好自己出题自己答:“我最敬佩的人,就是咱们党的汪主席!”韩传承以为自己听错了,揉揉耳朵,诧异地看着王昭名。王昭名说:“汪主席!汪精卫!汪兆铭!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浊世偏偏佳公子!其他人何足道哉!******举止笨拙,冯玉祥粗鲁村民,阎锡山土老财,张学良浪荡公子。朱德、******毫无前途。
韩传承说:“酒酣耳热,昭名兄,咱们进屋去吧,你我对床而谈。”
小汪精卫躺在里间屋的床上,脸红扑扑地,两眼发亮,精神头儿十足。韩传承早已经不胜酒力,醉软如泥。王昭名精神亢奋,几乎在嚷:“汪主席,我最佩服他了。我跟他长得形似神似,更令人拍案惊奇的是,我与汪主席名字极其相似。他叫汪兆铭,我叫王昭名。”韩传承厌恶地想:“你们俩倒真是一对儿绣花枕头、描金马桶。驴粪球外面光,里面包着一包糠。”
王昭名一个劲儿地催问:“传承兄,你以为汪主席何如人也?”韩传承说:“据报纸上说,本月某日汪主席忽然去国,国人莫不疑虑,据说是取道海洋,投靠日寇去了。”王昭名立刻胀红了脸,愤慨地说:“造谣!无耻谰言!别听人恶毒污蔑!汪主席岂是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造谣!卖国贼的谣言!”
韩传承本想争辩几句,转念一想,何必为了汪大草包得罪王小草包,于是添酒回灯,把臂言欢。
王昭名回到小三十一支队,心绪不安,坐卧不宁。他命令三个营长速来开会。王昭名疑神疑鬼地说:“他们还不来,不会是听到消息起疑心了吧。”秘密跟来的韩传承随口敷衍说:“昭名兄多虑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王昭名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还不来……透风的墙……”
韩传承冷笑一声:“昭名兄,墙哪有那么快,就透风的?话说回来,就是透风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王昭名来回转磨磨圈儿:“没什么可怕的……笑话……我是谁呀?”韩传承吓了一跳,以为王同学气迷心疯了。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呢?王昭名继续自言自语:“我是谁呀?我是王昭名,跟汪主席同名同姓儿!”韩传承见王昭名说跟汪精卫同姓儿,更认定这不中用的家伙,准是受不了压力,崩溃了。王昭名神经质地说:“跟汪主席同名同姓!姓儿是白同的吗?墙哪那么容易就透风了?”
不争气的昭名兄,又期期艾艾地说:“其实也用不着叛逃……细想起来,金耘府对我也不错。”韩传承说:“事已至此,想买后悔药,也找不到药铺了!金耘府对你不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王昭名患得患失地说:“我在八路军这面,不管怎么说,也是司令。司令!我们家,多少代才出一个司令!到那边儿。还司令的了吗?万一司不上令,怎么办?不就白俩(倒霉)了吗?”韩传承忙许愿:“只要弃暗投明,韩某以人格担保王兄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王兄眼泪汪汪起来:“万一……我说是万一,这三个家伙……不像我这么深明大义,不肯弃暗投明。或者有的想弃暗投明,碍于别人的死硬态度,不敢……我怎么跟金耘府解释?圆上谎?”韩传承真是恨铁不成钢,怒气冲冲地说:“不弃暗投明,就枪毙!”
王昭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啊!枪毙!好办法!”他又担心起来:“万一他们也想枪毙咱们……”韩传承真服了:“你想的可真周全!我替你布置一下。暗杀,我最在行了。”王昭名起了疑心,可怜巴巴地说:“咱们多年的交情……你不会暗杀我吧?”韩传承是个无神论者。他放心大胆地对天骂誓,誓言中调用了国军装备中的所有火器。
强胜还在为马阿訇的事心烦。他怎么也想不通:“百年仇人,萧司令一句话,就放了?”他也知道共同抗日的道理。轮到自己头直上,他还是想不开。想不开也没办法,回去还得劝服村民。
强胜一进会场就感到气氛不对,他脑子里翻了个:“要出事儿!”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决定见机行事。
王昭名向部下摊牌,他要带队伍叛逃!强胜知道今天是个生死关口。他抢先说:“萧华、金耘府欺人太甚!拿人当傻子耍!我归顺八路军。好容易逮住马阿訇,萧司令一句话,放了!就冲这件事,我愿听王大哥号令,你投奔哪,我投奔哪儿。”王昭名喜出望外:“没想到强老弟有此忠心。不过,咱们投奔中央,可不是为了个人恩怨,是为了凛然大义!救国还得指望汪主席!”
强胜说:“我没上过学堂,没读过《名贤集》,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个人恩怨,王大哥,我比不上你的境界。一想到马阿訇,我就恨得牙根痒痒。打败马老头儿,烧毁马大庄,是我夙愿。”韩树元、黑牛王本来就没什么信仰,一听说要落个政府大官儿当当,就蠢蠢欲动。
王昭名欣喜若狂:“立刻向惠民开拔!”营长们离去,韩传承问:“强胜可靠吗?”让他怵头了半天的难事,那么容易就办成了。小汪精卫不由得心花怒放。韩传承的话,他一句也没往心里去。他得意忘形地说:“汪主席有魄力!我跟汪主席同名儿。这名是白同的吗?”
强胜赶到营房,叫来几个连长,把王昭名叛变的事告诉他们:“你们听着,强胜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强家军迟迟不肯接受八路军改编,可是一旦接受,就要一条道走到黑,撞上南墙也不回头!梦泊和长武随我追剿王昭名!”强长云立刻去报告萧华。
强长云还没出发,金耘府就已得知小三十一支队叛变。原因是王昭名扣押了政治特派员时景方、参谋高巨川。司令部文书兰佩韦冒死逃出,报告边区军委会。
金耘府大惊失色:“强胜是个人才,可别被害!”军委会派五支队前去平叛。
五支队援军赶到纪王桥,换下强胜的小三十一支队三营,很快消灭了韩树元的一营,救出时景芳。王昭名带领残部投靠罗景良。黑牛王追随王昭名。这可恼了一个巾帼英雄。翟凤英说:“郑松林一心秉正,他的兄弟倒走了瞎道!”翟凤英偷入虎穴,大骂黑牛王。黑牛王带兵回到八路军。
部下出了叛徒,金耘府心中恼火熊熊:“王昭名这孬种!我小看他了。这家伙还真有胆量造反!”恼火归恼火,金耘府还没到火到自己承认错误的地步。潘特说得不错,金耘府是属曹操的,不肯当众认错。
任广正说:“王昭名就像汪精卫,中看不中吃。他是外表漂亮的笨蛋,他在罗景良那里,也不会受到多大礼遇。他还会继续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