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远事先侦察,得知来袭之敌并非日军,考虑到马阿訇与赵平安都曾经真心抗战,于是决定先进行阵前喊话。强胜怕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忙说:“赵平安已经接受井上的改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伪军。苏副队长,快打吧。”
八路军的喊话战士扯着嗓子嚷:“对面的乡亲,我们是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马阿訇抬手就是一枪,骂道:“谁跟你是乡亲。打的就是八路军!”这一枪可把苏靖远真*了。八路军枪口喷出火焰。战斗打响了。
马老头所倚仗的就是快马骑兵。从山西来的八路军最不怕的,就是快马骑兵。当年中央红军万里长征来到陕北,遇到了西北马家军的骑兵。红军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是红军很快就掌握了打骑兵的战术。有一首《打骑兵歌》唱到:“敌人骑兵莫须怕,迅速敏捷来打他,目标又大又好打,排子枪快放一齐杀……”
马家军在强胜这个土包子眼里,是可怕的敌人,是来如风去如电的噩梦,在山西来的老八路军眼里,却是移动的活靶子。一个又一个骑兵在飞驰中中弹,栽下马来。恐惧迅速传染,骑兵队开始向后退缩。马家军忽然发现八路军包围圈有个缺口,几十匹战马卷向缺口。
强胜见网中的大鱼要跑,急得青筋暴跳:“苏队长,没围紧啊,敌人逃了!”苏靖远微微一笑:“围城必缺。”闯出重围的马家军长出口气,精神放松下来。马阿訇很是狼狈,叹口气说:“今天吃了大亏了。”众人正想安慰他。忽然,枪声四起,马家军惊恐地发现,他们又陷入另一个包围圈!
两次排子枪之后,马家军再次溃围而去。强胜心有不甘,他觉得苏靖远没有尽全力,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过往好处一想,这是两村交战以来,最大的一次胜仗。他也就满意了。
第二天,强胜接到挺纵的通知,兴冲冲地赶来开会。他在会场外遇到吴子星。强胜喜笑颜开:“兄弟,昨天我打了一个漂亮仗!”吴子星故意问:“你打败哪个日军小队了?”强胜眉飞色舞:“打败了老对头,马家军。子星,你是八路军,我也是八路军。咱哥俩联手,活捉马老头,然后枪毙他。”
吴子星并不所见略同,他哼了一声:“打中国人有什么了不起!”强胜很扫兴,斜眼看看好朋友:“你是不是好朋友?怎么从你嘴里出的话,我听着都那么扎耳朵呢?”吴子星不客气地说:“我自然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诤友!”
诤友?强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他怀疑这个词儿跟同志一样,是八路军的术语。其实吴子星对这个词儿也一知半解。他是从回颖那里贩卖来的。
强胜虎着脸问:“子星,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联手打败马家军?”吴子星挺干脆:“不愿意!我对马阿訇印象不错。我不愿去打他。”
不用说,这哥俩一言不合,又争吵起来。在屋里喝茶的金耘府,听到后忙出来劝解。强胜愤愤不平:“我说什么他都对着干。我看他是成心。他看我处处不顺眼。我做什么他都觉着不对。”吴子星气得脸通红:“你交朋友就是为了利用。”强胜火了:“你说清楚,我多咱交朋友是为了利用了?我利用你干什么了?”
金耘府把两个部下拖进屋,各打五十大板之后,息事宁人地说:“子星也不是处处看强胜不顺眼。强胜交朋友也不是为了利用。”强胜余怒未平:“我白交了这个朋友了。我听他的话参加八路军,还不是想借八路军之手消灭马家军。他是我的朋友,别人没说什么,他倒横当着竖拦着。”金耘府气得笑了起来:“这么说,你这确实是利用啊。”
一刻钟之后,大家都到了。萧司令宣布会议内容。强胜一听要打梦存,当即兴奋地不能自持,站起来说:“昨天一战之后,马家军和赵家军心胆俱裂,他们怕八路军将他们各个击破,于是合并一处,都窜进梦存镇。我与赵平安大仇不共戴天,打梦存我愿意打前站。”萧华一笑,问:“你打算怎么打?”强胜两眼冒火,捋胳膊网袖子:“集中火力,突然强攻。杀进镇里,刀刀杀尽,刃刃诛绝。”
萧华不置可否。吴子星一听火往上撞,站起来说:“梦存镇不能打!强胜只为了一己之私,带领八路军攻打友军。是可忍孰不可忍。”强胜立刻反驳:“谁跟你是友军?马家军和赵平安明知八路军在对面,却悍然进攻,怎么会是友军?子星,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你分不清吗?”
吴子星说:“马家军曾经几次为我们解围,他怎么会是我们的敌人?倒是强胜可疑,这小子一参加八路军。我们同甘共苦那么久的友军,就一下子成了敌人!这还不可疑吗?”强胜冷冰冰地说:“赵平安不是伪军吗?马阿訇投靠伪军,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胜于雄辩!”吴子星说:“游杂武装暂时接受日军改编,骗取物资枪弹,然后又扯旗抗日的不在少数。我们得争取他们。”
萧华回头金耘府:“你怎么认为?”金耘府说:“赵平安虽然凶悍,但在八路军看来却是不堪一击。就是以前的三十一支队,也没把他掸在眼里。”听到金耘府有意无意显摆旧日英雄,萧华又是一笑。
潘特说:“不过……不过……不过……赵平安这人,与三十一支队许多人交情莫逆。很多人对他都抱有好感。就拿杨赫烈来说吧。赵平安曾经捐助杨赫烈金钱无数。沧盐一带的地下党,但凡有前往避难的,赵平安无不悉心照顾,临走时慷慨解囊。此人很讲江湖义气,够朋友。”他发现自己顺嘴说到江湖义气那一套上去了,自知言语不甚得体,连忙打住。金耘府恨铁不成钢地瞟了潘特一眼。萧华听得很仔细,神情格外关注。
强胜主动请缨:“萧司令,只要你拨给我两个营,我一定能拿下梦存!我原来打不过他,不是我的兵不争气,是我的村小兵少。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放下只守卫自己村庄的狭隘意识啦。只要给我两个营,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吴子星正想站起来反驳两句,萧华发言了:“梦存打是一定要打的。自从上次交战之后,赵平安不肯认输,屡次挑衅。梦存必须攻打。”强胜喜上眉梢得意地瞥了吴子星一眼。萧华说:“梦存必须攻打。但强副营长必须置身事外。”
强胜如坠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金耘府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王昭名一头迷雾,却也假装明白,连连点头。萧华年轻气盛,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容别人质疑。他扫视大家,语气坚决地说:“津浦支队担任主攻任务。”吴子星是个服从命令的好战士,既然首长拍板了,他也就不再争辩了。
奇怪的是,萧司令宣布攻打梦存之后,就不见动静了。两天之内,不见人欢马炸,不见军队调动。强胜和吴子星都暗暗起疑,难不成萧司令说完了就忘了?
萧司令举重若轻,平津支队满腹狐疑。众人群集,询问金耘府。金耘府神情冷峻,正襟危坐。潘特打破沉默,忧心忡忡地问:“金大哥,萧司令……”金耘府立刻截住他的话头,不容置疑地说:“不要怀疑萧司令的军事才能。你是孤陋寡闻,我告诉你,别看萧司令年轻,他可是了不得。萧司令十八当将军,领导少年国际师,真刀真枪的打过许多仗。长征中湘江一战,国际师伤亡过半,仍能浴血渡江。红军跟彝族结盟的时候,萧司令担任刘伯承和小叶丹的联络官。你我不可因其年小而轻视之。”潘特不言语了。
吴子星心事重重,来回踱步。提讯评眼盯着窗外,面带微笑。强胜心情复杂,望着自己的手发呆。只有王昭名没心没肺,一副风度翩翩儒雅将军的派头,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屋里一片寂静。
金耘府下逐客令了。众人只好起身告辞。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疑虑重重的时候,一支奇兵已经悄悄行动,逼近梦存。当天夜里,奇兵悄悄爬上城头,穿插深入,占领全城。骄狂自大的赵平安,宝刀未老的马阿訇,毫无防备,就作了俘虏。兵不血刃,真正的兵不血刃。
天亮之后,老百姓走上街头,才发现已经城池易主。有人惊叫:“看,那个骑马的是萧华,多年轻啊。”另一个说:“带着威风透着锐气。”一个老者说:“我跟你们说,我也是刚刚知道,你看咱梦存街上摆地摊做小买卖的,那哪是做小买卖的啊,那全是八路军的地下党!你那店里头的小徒弟,那哪是小徒弟啊。那都是八路军的侦察兵!”
如何处置赵平安和马阿訇,八路军内部意见不一。强胜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吴子星却对马阿訇报以同情。杨赫烈想为赵平安求情。金耘府两下里为难。群龙有首。萧华自有奇谋,他与这两个人畅谈天下,商讨大义。赵平安与马老头被他折服,深自懊悔。萧华劝说二人接受八路军改编。赵平安自己不愿当八路军,但是愿意交出军队。他自己远赴天津,后来不知所踪。马阿訇当即改旗易帜,又不辞辛苦,四处奔波,费尽唇舌劝说几路游杂武装共同来归。
强胜心情很差。他接受八路军改编。八路军活捉了他的老对头,却又来了个捉放曹。他参加八路军,却被安排在小三十一支队,人家都说这不是真正的八路军。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在他如此郁闷的时刻,却极力地接近他,和他套交情的,却是王昭名这个外面光的漂亮草包。
王昭名对金耘府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搞小动作,拉小山头,自以为做的巧妙,殊不知在明眼人眼里,他其实是举着“我有野心”的牌子,在尽情地裸奔。
金耘府对这个裸奔的家伙,越来越不满意。发展到后来,这个绣花枕头不论干什么,金耘府都着看不顺眼。这一天,王昭名自鸣得意﹑趾高气扬地走在街头。他衣冠楚楚,潇洒*,自命不凡。金耘府远远看到这个现眼包,气满胸怀。王昭名很有风度地喊了一声“金司令”。金司令不哼不哈,眼皮也不抬一下,就象没看见一样,耀武扬威地走过去了。
王昭名脸上挂不住了,又喊了一句:“金司令。”金耘府好像出门没带耳朵,傲然远去。当着那么多部下,王昭名觉着跟头栽大了,他的小白脸立刻红了。王昭名受了打击,一回去,就扑到炕上,窝窝囊囊,一行鼻涕两行泪,哭了起来:“再怎么说……呜呜……我也是副司令……呜呜……金耘府也太欺负人了,……”
康泽派来的代表,王昭名的老同学韩传承,还在惠民县城里孵豆芽儿。他手里摆弄着金丝镶边眼镜,心不在焉地听罗景良放空炮。罗景良吹嘘了半天自己如何神勇,然后嘲笑沈鸿烈:“今天老狐狸会见萧华。老狐狸以为萧华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容易对付。哪承想自己找寒碜,丢人丢大发了。”韩传承哼着哈着,把眼镜腿儿扳过来扳过去,心却飞到长江南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