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宝一挥手:“冲锋!”吴子星和很多战士一样,不懂得冲蜂是个什么蜂,但是他们跟着宋四宝一窝蜂地冲上去了。敌人就在两三米远的大路上,救国军转瞬间就插入到伪军队伍中。下面的活儿好干,这活吴子星干过。不就是拼命吗?他跟鬼子拼过一回铡刀片儿了。
赫斯震第一次上战场,毫无战斗经验,所幸他并不是两手空空,宋四宝塞给他两根短棒。他这才发现,短棒头上都有一段铁头。赫斯震挥舞着短棒向面前的敌人面门砸去。出乎意料,敌人看到短棒,竟然吓得转身就跑。赫斯震没想到短棒竟有这样的威力。他像捕猎的豹子,认定猎物,就紧追不舍。敌人回头看到赫斯震抡着短棒,就吓得爹妈乱叫,跑得不住脚。
一个伪军端着刺刀拦住赫斯震去路。赫斯震只好放掉刚才的孬种,挥舞短棒砸向眼前的伪军。这个伪军见了短棒,也勇气顿消,妈呀一声,扔下大枪就跑。赫斯震像叫花子见了元宝,忙俯身去捡大枪。一个伪军趁机一刺刀扎向赫斯震后心。赫斯震躲闪不及,后悔莫及,汗噌地冒了出来。刺刀扎到他肉里刚一点儿,伪军不扎了。吴子星在伪军后面,把他脑袋砍掉了。
双方交战的人都不多。白刃战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救国军的实力弱于伪军。但因为是突然袭击,救国军大获全胜,伪军扔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逃窜。赫斯震举着短棒,紧追上去。
赫斯震猛想起宋四宝的话,就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出短棒。短棒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狠狠地砸在伪军后脑勺上。伪军当时就被砸蒙了,扑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宋四宝跑过来,把伪军翻过来,看看,说:“没死。晕了。”他命令赫斯震:“看好你的俘虏!你很勇敢!”追歼残敌用了十分钟。战斗结束了。宋四宝命令快速打扫战场,然后迅速撤离:“不撤,附近的伪军闻讯来报复,咱们就得全军覆没。”吴子星走到赫斯震跟前,看了一眼,大笑起来。赫斯震被笑蒙了,不知所措地瞪着人家。
吴子星拾起短棒,说:“你扔的很准。你是个好投手。”他又笑起来,说:“不过我得声明一下,这种武器,叫做手榴弹。不叫闷棍。”从此之后,赫斯震与吴子星成为莫逆之交。
宋四宝率领大家撤离。他这才明白吴子星其实是个莫名其妙的插班生。宋四宝严肃地问吴子星:“兄弟,你愿不愿意参加救国军?”吴子星痛痛快快地点点头。
救国军来到望树村。中午,开饭了。吴子星第一次过这种集体生活。望着热气腾腾的饭食,他不愿意像别人那样没出息地挤过去抢。他的家教很严。结果……他饿了肚子。同样饿肚子的还有赫斯震。哥俩闷闷不乐地瘪着肚子坐在墙角。
眼前的战友。怎么看怎么像乌合之众。吴子星说他见过日军,日军钢盔,三八大盖儿,帽子上的黄五角星,那叫军容整齐。赫斯震说他见过国军,国军狼狈,可也是统一的军装,步枪,大刀,像个军队样。眼前这些宝儿呢,光着膀子穿破单裤的,留着长头发跟长毛贼一样的,抱着粪叉光着脚板儿的。赫斯震对吴子星说:“其实我自己也够乌合的,楞把手榴弹当了闷棍!”
宋四宝来到他们身边,塞给他们饼子,说:“当兵,吃饭就得快。”子星没要,说:“我是******”。宋四宝点点头,说:“杨希名那个班回民多,我跟杨希名说说,你去他那个班。”他见吴子星有些舍不得,就说:“他比我能打。放心,他也是救国军,打鬼子,打汉奸。他跟你是老表。他也是******。”赫斯震也是******,也打算去杨希名小队。
下午,宋四宝把他们送到杨希名小队。吴子星和这个领路人挥手告别。他看着这个好人渐渐走远。几天后,这个好人在战斗中被机枪打死。
杨希名正如宋四宝所说,确乎能打。当天晚上,就有战斗。小队摸进伪军驻防的王木匠村。杨希名的手下都不能打,都是新兵。很多人连子弹飞过来应该猫腰都不懂。很多人第一次上阵,紧张得嘴唇直哆嗦。好些人紧张得想去小便。杨希名就让他们:“忍着!忍死算烈士!”杨希名拿捏的时间很好,伪军刚刚睡着。救国军一阵排子枪,打得伪军顾不得穿裤,光着屁股乱转。吴子星手把手地教赫斯震。赫斯震的手榴弹飞了出去。这回拉了弦儿,轰!断肢残体飞起无数。赫斯震被自己的战果惊呆了。没想到这闷棍居然有这么大的响动!别的战士福至心灵,纷纷拉了弦儿,甩出手榴弹。轰!轰!轰!一个班的伪军顷刻间被消灭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吴子星学乖了,抢着吃。他早早地填饱了肚子,跑到墙角擦枪。两三个士兵端着饭碗来到他面前。这俩老弟还是新手,手榴弹不会用,昨天光看吴子星表演了。吴子星替他们把窗户纸捅破,然后放下枪,到屋里拿东西。他的前脚刚迈进屋,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杨希名一个箭步从屋里跳出来:“哪里爆炸?”一个救国军战士惨白着脸,说:“刚才两个……鼓捣手榴弹……”杨希名默默地望着地上的鲜血,叹了口气。
鬼子吃饭的时候,总是军容整齐地坐好,把枪支支好,不知道是不是也受过血的教训。从那天以后,救国军开饭的时候,手榴弹全部收好。
下午,杨希名忽然命令小队紧急集合。吴子星隐约觉得,一定是有大人物要来了。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个草莽大汉迈进大院。
杨希名向大汉敬礼。士兵们敬佩地看着小队长。小队长的敬礼打得真威风。大汉威武非凡地回了一个军礼。吴子星看着打军礼的两个人,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他想不出。杨希名却立刻明白了:他敬礼的时候,伸错了手臂。
大汉没有揭穿,他虎虎生风地走到小队跟前,扯着嗓子喝了一声:“昂首,挺胸,两指对准裤缝!”没人按命令行事。公然抗命?这倒不是。问题是谁也没听懂命令,没法执行。每个人都在脑子里打问号:“嘛叫昂首?裤缝是嘛营生?”
大汉挠了挠剃光的头皮,哈哈大笑。他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些兵嘛也不懂。更何况,就是懂裤缝的含意,他们也没法执行,农村的单裤、棉裤都没有裤缝。
杨希名介绍说:“这是咱救国军一大队的大队长。”大汉说:“我叫杨赫烈。”
杨赫烈?这个人就是杨赫烈?吴子星瞪大眼睛。他听妈妈说过‘好些孩子,上了洋学以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迷了心窍了,入上了共产党。我听大家主儿有身份的人说,共产党连男带女,在一个屋子里胡闹巴稀。梦存杨家,家趁八百亩地,在天津开钱庄、办厂子。可惜出了个三少爷杨格平,上完洋学就变坏了,家里铺下好前程他不走,闹完革命,闹暴动,借粮吃大户,蹲大狱有瘾。洞房花烛夜,新媳妇想规劝他两句。他把脸一沉,跟人家打起来了。可好,新婚之夜,让当兵的当穷党抓进大狱。家里卖了二百亩地,抽出钱庄股份才赎出来他。没两年,又闹暴动,又蹲大狱。家里倾家荡产把他赎出来,他又组织穷户,吃了自己家的大户!非得拉队伍,打败了,又进大狱,现在还在天津关着呢。杨格平带坏了杨赫烈。杨赫烈建立盐帮,贩卖私盐,跟盐巡打仗。梦存你一个表哥,跟着杨赫烈不学好,入了共产党。他爸爸领着他哥哥们,在他回家的路上,用土枪把他打死了,这叫大义灭亲,为民除害。韩石桥有一家,哥哥半夜出去跟杨赫烈开会。当兄弟的没办法,清理门户,等他哥哥回来,一斧子把他剁了。杨赫烈的伯伯给杨赫烈一铁锨……”
吴子星愣了,杨赫烈?不都说他是坏人吗?妈妈说的还有错吗?我怎么跟杨赫烈混到一个铁锅里来了?
你说原先闹革命有多难啊,可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一挥手一呼百应,谁一呼百应啊,后来能一呼百应,刚点火种的时候可不能。刚点火种的时候,连至亲着靠的一家子都不理解,他们怕出大逆不道的逆子,他们要大义灭亲!
吴子星不信任地看着杨赫烈。杨赫烈命令:“立刻开拔!”小队出发了,他们很快遇到宋四宝的小队。吴子星得知宋四宝牺牲,心情郁闷起来。队伍越走越大,不断有新的小队加入进来。吴子星心情激动起来,他越来越自豪:原来,我们的队伍这么大啊!
小乌合之众汇集成大乌合之众。傍晚时分,乌合之众集结完毕。救国军全部开到旧县镇。
看着这支部队,买连瑾连连摇头:“乌合之众,乌合之众。”崔祥明也摇头:“乌合之众,乌合之众。”两个人都不满意,不过同一句从两个人嘴里冒出来,潜台词却大相径庭。买连瑾的乌合之众,是指队伍里土匪出身的太多。崔祥明却是嫌农民太多。
晚上,救国军的领导们开会。所谓开会,就是开吵。每次都是崔祥明点燃导火索。这一次,他又说:“要招兵,别再招农民兵,一个个傻大黑粗,缺根筋,少根弦,哪如土匪好?土匪打过仗,人鬼儿实,打仗狠,又灵透。听我的没错,招土匪别招农民。”买连瑾针锋相对:“不对。农民兵抗日热情高,纪律好。”郑松林不以为然地说:“咱为的是抗日,为的是打仗,纪律好有嘛用?一群绵羊有嘛用?俺也赞成招土匪。”买连瑾怒冲冲地说:“因为你就是土匪!”
慈振中字斟句酌地说:“绿林人呢,确有其长处,久经战阵,人勇敢,枪法准。现在国家正在用人的时候,只要能一心秉正,你我不必计较过去。”崔祥明得意地看了一眼买连瑾。慈振中又说:“不过,咱们毕竟不是要当聚义分赃的梁山好汉,咱们还得以找农民入伍为主。”
崔祥明匪气上来了,歪戴帽子斜楞眼儿,骂二溜三,走过来转过去,转得人心烦意乱。买连瑾压着心头怒气,说:“崔总指挥,你能不能坐下说话?”崔祥明朝窗外喊:“你们几个废物啊?他娘的!成天酸文假醋,满嘴喷粪。”买连瑾脸色更变:“崔指挥,你说谁?”崔祥明骂道:“老子骂外头那些个不中用的农民兵,他奶奶的,明天惹急了老子,老子崩******几个,宰几个解解气、开开心。”
金耘府也有些恼火:“停。我是军事委员长。我拍板:今后的方向,我与振中、连瑾到各地去动员农民子弟参军。我们去组建新一批的队伍。现在这支队伍由总指挥崔祥明率领,北上收枪。”
崔祥明不满地说:“老金,找他娘的农民有个屁用!老子死看不上……”金耘府打哈哈:“崔老弟,你让当哥的说过的话再咽回去吗?我先让你指挥队伍,坐坐中军大帐,掌掌帅印。得啦,你小子快坐下吧,来回转得我眼晕。”
有人问:“杨赫烈何许人也?”慈振中说:“杨赫烈是大堤东人。大堤东除了一家豪绅大户回回以外,余下的都是穷回回。不是回回两把刀,一手宰牛羊,一手卖切糕,就是干勤行买卖,刮盐土,熬小盐。自古盐犯私,杨赫烈穷,组织盐帮队,赶了毛驴,少则四十匹,多则百十来匹,夜间走漫洼小道,青纱帐,红荆从。开头的时候,手拿狼牙棒,后来买了枪。国民党盐巡跟他们打了几仗。各有死伤。后来盐巡打不过他们了,就撒手闭眼不管了。”
崔祥名暗中暗暗吃惊:“杨赫烈?老对头来了!他入了救国军?”他绷紧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