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文何许人也?李景文绰号李炸肺。提起李景文,十个老百姓九个炸肺。这家伙从前在海边做小买卖,后来发现当人渣这条出路,对他来说是上上之选。他就甘之如饴地当了坏蛋。这家伙先做小偷,后做大盗,带了一帮匪徒陆地上明抢,陆地上闹够了,就到海上打劫。
七七事变一爆发,这家伙立刻举起了抗日的大旗。他趁乱添乱,四处出击,到处抢劫。如果敢质问他的,他就是一顿惨打,骂人家:“你他姥娘的想当汉奸啊?这些东西不给抗日队伍,你想留给鬼子啊?”
这家伙一直声称要与日军决一死战。日军南下,他忽然踪影不见。日军一走,他又冒出来了,四处催粮派款,说要抄鬼子后路抗战到底。
大久保问:“你何以认定李景文的罪魁魁首的是?”刘俊臣振振有辞:“李景文曾是海匪,擅长水战。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这些天一直封锁河道。”李景文近日来拦截往来船只,看到船上的货物就硬说是运给日军的给养,然后劫走,扬长而去。有时看到运的是大粪,居然也一口咬定是鬼子的给养,非得榨出船主的孝敬钱,才肯放行。
刘俊臣言之凿凿地忽悠着大久保,愣把救国军击沉火轮的壮举,栽赃给李炸肺。他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刘俊臣一提到李炸肺就气炸肺管子。早年,刘俊臣当土匪的时候,没少跟李炸肺致气。他这回要算总账。
李景文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临陷阱。第二天,他率领一百多个李家军,向东转移。忽然枪声暴起。李景文发现身边好几个战士扭曲着倒下,他立即判断:“中了埋伏!”李匪军已经被刘匪军插乱打断。
李景文发现对方火力凶猛,居然部署了轻机枪和掷弹筒。他第一个反应是遇到日军了,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日军为什么跟他过不去?他没空去想。他立即布置匪军仓皇还击,展开战斗。
李匪军毕竟久经战阵,他们且战且退,撤向附近的村庄。刘俊臣发现了李景文的作战企图,立刻命令:“截断他们的退路!”两支皇协军从两翼包抄过来。皇协军依托着路边的土坡,边行进边射击。
李景文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命人喊话:“皇军!我们投降!请不要再打了!我们投降!”喊话的战士刚一冒头,就被打成了筛子。原来,李匪军的退路上突然冒出三挺轻机枪。李景文更认定了,对方一定是日军。他命令继续喊话。另一个喊话战士躲在土包后面,喊:“皇军,我们不是抗日的。别打了,我们投降!”对方的弹雨并没有因为喊话而消减。李景文急得汗流浃背:“他们难道听不见?你跑近点儿再喊!”喊话战士犹豫了一下。李景文瞪着他骂道:“快去!你是死人啊?没长耳朵?”喊话战士以路边的庄稼地为掩护,猫着腰,跑出十几米,然后卧倒,高声喊道:“别打了,皇军!我们不抗日。我们投降!”对方枪声略微稀疏了几秒。李景文心中暗喜。
忽然间,对方的弹雨更疯狂了。李匪军的喊话战士连头都不敢抬。他正打算撤回去,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炸响了。李景文望着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喊话战士,心里明白了:“对方不打算接受他的投降。对方要的是他的命。”他咬着牙,可是提不起勇气,对方可是令政府军都胆裂的日本鬼子啊。这时,他的心腹李存不孝冒着弹雨一个翻滚,翻过来,在他身边趴下。李存不孝说:“司令,是刘俊臣!”李景文仔细辨认,对方的确是刘部队!
既然不是东洋人,匪军的勇气就疯涨起来。李景文大喊一声:“弟兄们,对方是伪军,不是日本兵!”李匪军的武器开始凶猛起来。说起武器,刘俊臣手里一水儿的日式装备。李匪军当过几天国军,手里有不少中正式。
李匪军开始疯狂反击。不要命的匪徒们不乏神枪手。刘部队的轻机枪片刻之后哑了两挺。李景文趁机组织冲锋。李匪军卷过壕沟,扑向皇协军。结果,迎接他们的是一群冒烟儿的手榴弹。轰轰轰!遍地血泥。李匪军伤亡惨重。
现在刘俊臣有备而来,以优势兵力包围李景文的少数人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决心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李景文。
结果,意外发生了。李景文居然大难不死。鬼子兵来了。大木旅团毛利中队正在南下的行军途中,忽然察觉到前面枪声密集。毛利义雄命令侦查敌情。他以为是残留的中国政府军在袭击日军其他部队。片刻之后他被告知是两支中国军队在厮杀。毛利义雄懵了。毛利很快得知其中一支是皇协军。他释然了,决定帮助皇协军消灭抗日武装。可可偏偏这时侯,有人告诉他,挨揍的不是抗日武装,这只武装一支嚷着要投降皇军,要给皇军“提鞋”(提携)。毛利又懵了。
毛利对刘俊臣和李景文叫停。死里逃生的李景文亲自来见毛利,大表忠心:“我们不是抗日的队伍。我们愿意投降皇军。”刘俊臣忙列举李景文抗日的种种壮举,比如拦截日军辎重,比如打起抗日旗,比如把大粪说成给皇军的给养。对这些证据,李景文并不否认,他只是涎皮赖脸地骂自己只是趁乱起事,土匪一个,真心抗日的不是。日军现在需要土匪帮忙,李景文知道日军不会跟土匪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军现在求汉奸若渴,就当场收下这个火线加入的卖国贼。
刘俊臣功亏一篑。可是他束手无策,他不敢对这头日本毛驴发火。毛利将李匪军改编成华北自治联军第三路军。李景文说:“太君,我跟刘司令从前有过过节。我不能在他的手下。”还没等刘俊臣发言,毛利就拍了板儿:“友西,你的军队的,就叫满洲国挺进师第十路军。”李景文知道满洲国军队跟华北自治联军不是一个系统,就心里踏实了。刘俊臣不但没有消灭李炸肺,反倒把他打成了同事。他感到很窝囊。
毛利说了两句中日提携的话。李景文一个劲儿地点头:“提鞋,提鞋,我一定要跟皇军提鞋。”他吃力地弯下腰,两手去捉毛利的军靴。毛利狐疑地望着他。李景文费力地拽着毛利的靴筒。毛利吼了一声:“你的,什么的干活?”李景文满头大汗地抬起头,说:“太君说要提鞋。我这不是正提着嘛。”翻译附在毛利的耳边,嘀咕了两句。毛利大笑起来。
刘俊臣回到沧州城内,连蒙带骗地把李景文和小火轮的故事圆了过去。大久保欣喜之余让他衣锦还乡。第二天,刘俊臣志骄意满率部而去。仁和村的头面人物都出来迎接。一个乡绅心惊胆战地说:“各位好汉……啊,刘司令荣归故里,咱仁和村出了个将军,咱们……刘司令员的……军队是……”他擦汗,慌不择言:“人真多啊。”刘俊臣大笑:“各位邻居,我刘俊臣混出个人样出来了。大家伙敞开了吃。老子今后一定照顾老邻旧居。我以后绝不会白着大家。大家伙敞开了吃。”刘俊臣一动筷子,众人也赶紧动筷子。
刘俊臣说:“我手下的皇协军眼下正缺人手,穆民老少想当兵的,上我这来,我破格提拔。”话音刚落,穆民老少们都低下头,集体耳聋了。
仁和村对岸就是虎嘴子村。吴子星的大舅在虎嘴子村的河滩地里干活。吴子星的大舅跟刘俊臣,是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朋友。成人后,俩人一块儿拜师学手艺,做羊皮袄卖。刘俊臣后来当了三儿,亲自来请吴子星的大舅,让他去匪帮里当军师。吴子星的大舅不去。在后来,刘俊臣在殷汝耕手下当师长,来请师兄。吴子星的大舅还是不去。
事变前,有一次,吴子星跟强胜出去,到了地方才知道是去偷西瓜。吴子星不愿贼情盗门。强胜是心眼子包,转眼就有了新说辞:“你听俺会你说,刘俊臣这个遭恨的大汉奸,就是仁和村生人!他是二十四天孵不出小鸡儿的坏蛋!你说仁和村出来这么个坏蛋,仁和村的西瓜还不该偷?”
强胜这段歪理说得豪气纵横﹑义薄云天。吴子星被说得羞惭无地张口结舌。
他大舅跟刘俊臣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师兄弟!强胜逮着理了:“刘俊臣是个卖国贼,你还有嘛讲论?你爸爸跟卖国贼是师兄弟儿……”
老蔫儿气得仰面朝天躺在泥汤里。强胜催他,说:“哎,刘俊臣儿是刘俊臣儿,你犯不着为了一个刘俊臣儿,葬弄一身儿好衣裳。俺姥爷那个县,还出了个殷汝耕呢。俺姥爷也没破罐子破摔,扎井跳河寻死觅活。”
刚才扯远了。且说刘俊臣派人来喊吴子星的大舅赴宴。吴子星的大舅头也不抬。来人说:“大哥,开席了。”子星的大舅闷声闷气地说:“俺不去。俺上不上桌子,摆不上席。”来人拽着他的衣襟说:“求你了,大哥。你是刘司令的大师哥。你不去不好啊。”子星的大舅说:“俺去了,准劝他守‘伊马尼(信仰)’得‘舍西代’,一旦‘路哈(灵魂)’离身,‘无常’(死)了,别得不了众人‘口唤’,掉‘剁死海’里。”
来人说:“那你就别去了。你别到那来个武建章哭殿,大家伙都得跟着吃瓜络。全得‘路哈’离身,当场就得‘舍西代’。”
子星的大舅长得矮小,可为人不错,以后那些年,一直不肯沾兄弟的光。自己蔫着头,种自己的地,服侍自己的庄稼。别人说他傻,他就傻乎乎地冲人家一笑。别人说他不如自己的师弟有出息。他就说:“俺不想有出息。俺摁着头,当正南把北的乡巴佬。”
有喜欢往上爬的人,千方百计哄刘俊臣欢气。于是,仁和村改了名儿,不叫仁和村了。改太高深的名字,又怕刘俊臣听不懂,就改叫出官屯。出了一个当官的嘛,这可是个荣耀的事。顶到解放以后,荣耀不起来了。大家一合计,出官屯出的是个大卖国贼官,就又改回原来的名字,仁和村。
回城的路上,刘俊臣暴跳如雷:“我一说让他们参军,他们就都低下脑袋装孙子。四里八乡都到场,独缺我师哥一个。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王铡刀捋胳膊网袖子,说:“把你师哥,用火药炸了,还是用油炸了?要不就用铡刀铡了。咱们出出气。”刘俊臣一晃大脑袋,说:“不行!我得顾全我在家乡的名望。王铡刀!”王铡刀立刻打了个立正:“有!”刘俊臣杀气腾腾地说:“带点儿人,去趟山东,铡几十口子给我散散心。”
刘俊臣开始着手解决天开教的问题。刘俊臣虽然是******,却也信邪。他不敢触邪教的霉头。可是大久保整天地催命。刘俊臣只好强打精神,率部南下。他边走边翻《三十六计》。走到盐山县内,他憋出一条坏计。
皇协军忽然按兵不动。附近的土鳖司令纷纷派人侦查皇协军动向。游杂武装都在厉兵秣马。抗日与否摇摆不定的武装,联翩而来,觐见刘俊臣,拉拢感情,探听皇协军的真实意图。刘俊臣整天操练,似乎心无旁骛。游杂武装渐渐安下心来。
天开教与附近的烈血团素来不和。老辈子传下来的旧仇,让这两个武装常常产生摩擦。因为现在都是抗日武装,天开教和烈血团目前都很克制,不想作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几天后,烈血团得到一个重要情报,据说天开教正要和皇协军联手对付某支抗日武装。烈血团开始警惕。与此同时,天开教也得到关于血魂团异动的消息。天开教开始部署。
几天后,天开教对烈血团不宣而战。教徒们坚信神明附体刀枪不入,狂呼大喊着,毫无畏惧地迎着烈血团的枪口冲过来。
烈血团的守兵胆怯了,他们迷信的脑袋里对神明是恐惧的。他们不知所措地瞪着癫狂的教徒越跑越近,不敢开枪。
教徒的眼里燃烧着狂迷的火焰,面对着敌人乌黑的枪口,他们决绝地挺胸而上。他们像汹涌的波浪涌向寨门。最前沿的教徒已经开始用大刀,劈作为障碍的铁丝网。
烈血团的司令高磊见势不好,慌忙命令:“瞄准!打!”战士不敢违背司令的命令,只好举起枪。但是他们更畏惧大神,他们的手指头紧张得几乎不能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