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吟啸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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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陆影秋见他唯唯否否,瞧出他是随口敷衍,说道:“知道便好。凡入我门者,此身即与恒山派兴衰荣辱合为一体,你若循规蹈矩,做个正人君子,那也罢了,但若不知自持,堕落于奸邪一途,即便师伯师父对你有所偏爱,本派的声名也容不得你了。你好自为之罢。”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道:“方今元人自漠北直逼中原,一路高位厚禄,大肆引诱,我和你师伯眼见中土豪杰持节者日少,蚁附者日多,祸患日亟,心下总是不能无忧。他日倘若你也做出这卖国求荣的勾当来,哼哼,瞧我不取你首级才怪。”

徐峙自幼禀承陈处之教诲,早已以“驱除鞑虏”为心中志向,当日在临安城南与那白须老者辩论之际,便有“将元人逐回蒙古,勿使觊觎我中原江山”之言,这时默不作声,心中却道:“这个我自己不知,还用你来说?”隔了好一阵,才应了一声:“是。”

陆影秋道:“这番话原也不须我跟你说,但你方始入门,正因见识尚浅,更须晓以大义,免得日后行事不慎,误入歧途,玷污了恒山派历代祖师的威名。”

他说到此处,眼角向右侧一瞥,说道:“四大弟子却在何处?”只见人丛中走出四人,当先一人双手捧了一柄长剑,走到徐峙身前,说道:“徐师弟,请接剑。”徐峙双手接了,向那手捧长剑之人看了一眼,见他脸含微笑,神色甚是谦和,便道:“多谢。”那人微微一笑,与另外三人向薛雁诚陆影秋二人行了一礼,躬身退了下去。

徐峙双手捧了长剑,心下感慨万端,暗想自此之后,自己便须持着此剑去学艺报仇了,刹时之间,父母弃世、陈二叔惨亡、自己从此孑然一身,孤苦无告……种种情事一齐涌上心来,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凄凉,捧着长剑的双手也微微颤抖。

拜师之礼既毕,薛雁诚挥了挥手,众弟子排作数行,鱼贯而出。徐峙随着众人出得大殿,眼见人影散乱,诸人各自散去,心中伤痛寂寞,一时难以排遣,当下信步所之,不知不觉间来到谷口。抬眼向远处望去,只见得岩峰沟壑、森莽溪流,尽呈于眼底,目光透过重重叠叠的群山,投到悠远无垠的天际,惆怅之情,油然而生。

他呆呆的站了良久,只听得脚步声响,几人缓缓走近,回头一看,却是适才授剑的四名弟子。那神情谦和的青年人微笑道:“徐师弟,有甚么事不快活么,怎地不和大伙一同说笑?”说话之间,四人已走到近前,在徐峙身前站定。徐峙勉强笑道:“没甚么。是了,适才承四位师哥授剑,还没请教几位的大名,相烦见示。”那青年人点了点头,道:“这个容易,‘相烦’二字,却是言重了。我姓周,名逊宁。”指着身侧年岁较长的青年道:“这位是曲师哥,名延宁。”接着指了指另外两人,道:“陈师哥名昊宁,王师哥名述宁。四弟子之中,陈师弟是陆师叔的弟子,与你是同门的师兄弟,你二人好生亲近亲近。”

徐峙道:“是,周师哥,曲师哥,陈师哥,王师哥,小弟见过四位师哥。”说着拱了拱手。

周逊宁道:“此后大家同为恒山弟子,已如一家,便不须过于拘谨。徐师弟若有什么为难之处需咱们四个相助,只管明言,师兄等决无袖手之理。”徐峙道:“多谢四位师哥。旁的倒没甚么,只是小弟初列门下,武学上不免生疏得紧,倘有不明之处,还望几位师哥多多指教。”

王述宁道:“这个徐师弟大可放心,倘若你早入门十年,那也罢了,眼下拜在本派门下,却正赶上千载难逢的良机。徐师弟谅必不知,咱们恒山派一向有个规矩,叫作‘后来居上’。”徐峙问道:“什么后来居上?”王述宁道:“所谓后来居上,自是先来居下了。咱们这个周师哥,一向对诸位师弟关爱有加,即便自己不练武功,也要管管咱们做师弟的武功进境如何如何,因此四大弟子之中,咱们三人武功一时间突飞猛进,他自己却反被耽误了。”他说到这里,向周逊宁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咱们三兄弟武功得以胜得周师哥,他自己其实功劳非小,周师哥,你如此舍己从人,大伙原是感激得紧,可是这一来却未免于自身武学有所荒废。倘若恒山群弟子都如你这般舍本逐末,去照料后来的师弟们的武功,咱们恒山派的武功,又靠谁来发扬光大啊?如此一来,我看师父和陆师叔二人只怕都要隔个七八十年,才收一个半个弟子,也未可知。”

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徐峙随着几人微微一笑,心道:“这位王师哥生性直言无忌,但言语间却也不无道理。”

周逊宁道:“那是师弟们资质远胜于我,这才得以一日千里,至于师哥平日对各位略加提点,只不过是份内之事,‘功劳’二字,却说什么也与师哥拉不上干系。”王述宁笑道:“周师哥也不必过谦,这位徐师弟方始入门,周师哥倘若敢多指点他几招,只怕又要给他比下去了。你身为恒山派的大师兄,无论武学品行,均应为本派群弟子的表率,倘若在武功上始终让做师弟的压将下来,未免有些不对头。”徐峙知道这位王师哥是在开自己的玩笑,说道:“却教王师哥见笑了,小弟才疏学浅,焉敢与众位师兄比肩?”周逊宁微笑道:“徐师弟天资颖悟,胜过愚兄百倍,也不须多少时日,多半到明年的演武日,便可将愚兄杀得大败亏输。”

众人笑了起来。徐峙随着几人说笑片刻,伤痛之意得以稍却,问四人道:“什么是演武日?”

陈昊宁插口道:“本门每年的岁末,掌门师伯与师父便要考核门下弟子的武功进境,以免门徒贪图安逸,荒废了武学。徐师弟初来,今年的演武多半不必与会,明年嘛,却免不了上台显显身手。”

这番话颇含讥刺之意,徐峙呆了一呆,随即想到是师兄弟间的调笑之言,便笑道:“不敢,小弟入门之前并未学武,进境再快,亦难及诸位师兄。陈师哥取笑了。”陈昊宁道:“徐师弟不必过谦。我瞧薛师伯对你极是关切,自来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后便以衣钵相授,亦是意料中事,眼下武学纵得突飞猛进,也非事理所无。”

王述宁突然说道:“那也好,他日若由徐师弟出任掌门,领袖咱们几位做师兄的,比之陈师哥统御恒山一派,咱们师兄弟日子过得多半安稳一些。”他与陈昊宁年岁相若,二人一向不睦,此时听得陈昊宁阴阳怪气,对一个新入门的师弟也冷嘲热讽,忍不住出言讥讽。陈昊宁道:“此节王师弟大可放心,以在下这点微末之技,便练上一百年,掌门之位也轮不到我头上,或者请师弟出来坐这掌门的位子,才最合式。”王述宁冷笑道:“岂敢,岂敢。总之是胜过陈师哥罢了。”

二人言语针锋相对,神情之间,更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周逊宁、曲延宁素知两人不和,也还罢了,徐峙却想:“这两位师哥怎地一接上口便互相讥讽,想是性子有所不合之故,却如何劝阻才是?”欲待相劝,又不知先劝何人才是,不由得怔在当地。

曲延宁站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说话,这时见二人陷入僵局之中,咳嗽了一声,说道:“两位师弟怎么一见面便争执不休?今日是徐师弟入门的大喜日子,该当喜气洋洋才是,且先握手言和如何?” 王述宁道:“与陈师哥争执?小弟如何有这个胆子?陈师哥日后是恒山派十四代候补掌门,小弟可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曲延宁喝道:“王师弟不可目无尊长,在这胡说八道!”王述宁哼了一声,不敢再说,心下却甚不服气:“他也算是尊长?两位师哥处处容让,也还罢了,我可不卖他的帐。”

周逊宁心想同门之间,不可伤了和气,王述宁与自己份属同门,也还罢了,陈昊宁却不免隔着一层,当下对陈昊宁道:“陈师弟,王师弟自来便爱跟人斗口,不过是性情如此,绝非存着恶意,陈师弟不必和他一般计较。”陈昊宁道:“是,这个小弟理会得。”

王述宁大怒,冷笑道:“好啊,陈师哥好大的架子,周师哥跟你说几句好话,你便当真自以为了不起是不是?来来来,咱二人手底下见个真章,且看陈师哥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来和小弟一般见识?”说着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长剑。徐峙大吃一惊:“怎地说不到两句话,便要动手?”转眼向周曲二人望去,却见两人相视苦笑,都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