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景电之父:李培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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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炮轰”“油炸”盗窃犯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如果放纵偷盗行为,那么,如此浩大的工程,六千多万元怎能完工?

1971年中秋节的前一天,早上八点钟,指挥部总指挥的办公桌上,摞着厚厚一沓喜报,总指挥李培福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向‘国庆’献礼,向指挥部报喜——四号泵站胜利竣工!”“向‘国庆’献礼,向指挥部报喜——跃进洞胜利竣工!”“向‘国庆’献礼,向指挥部报喜——12号渡槽胜利竣工!”李培福明白,这些喜报,凝聚着工程建设者的血汗,凝聚着“景电”人的希望,也凝聚着“‘国庆’上水”——水上草窝滩的喜悦。他缓步迈向窗边,目光透过玻璃,平视远方,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一道飞机留下的“尾巴云”划破长空,横贯南北,正在慢慢地扩展,扩展,映着天边的彩霞,也渐渐染上了微微的红色。偶尔,似乎还听到了南归的大雁“高啊兴呀——高啊兴呀——”的欢叫声。这是景泰的秋天难得的一个没有风沙的好日子,可谓是北国风光,秋高气爽。李培福的目光和天边的彩霞融为一体了,他想:“‘国庆’上水”四个字,是胜利的交响乐,也是千斤的重担。

“小化,备车,视察线路去。”李培福决定亲自再视察一次上水线路。

吉普车从一泵站开始,顺着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沿渠路,缓慢向西行进,每到一处完工地段,工地上没有工人,李培福总要下车,用拐棍这里敲敲,那儿捣捣,或满意地点点头,钻进车棚;或拧起浓眉,沉思良久,让秘书记录着什么。

到了刀楞山隧洞,吉普车只能绕道四井沟,李培福决定要徒步穿越隧洞。可是,隧洞工程虽已结束,但还在养护阶段,所以隧洞里有好多积水,秘书怕总指挥的老寒腿受不了,就说刀楞山隧洞长近500米,徒步穿越需要时间,恐怕一天时间视察任务完不成。

李培福说:“工人们修都修成了,我们走走还走不完?一天走不完,走两天,两天走不完,走三天,总能走完吧?”秘书感到糊弄不过去,就直接说:“李主任,隧洞虽然已竣工,但还在养护阶段,恐怕安全上有问题。”其实,秘书更担心的是李培福的安全问题。

“走走都怕安全上有问题,还怎么上水?”李培福不满地看了一眼秘书,自顾自往隧洞里走,秘书看到阻止不成,就赶紧跑在前面引路,警卫员跟在后面保护。隧洞里的电灯泡还没有拆除,这时全打开了,养护隧洞时流下来的水,静静地躺在地上,在灯光映照下,如半面镜子一样。秘书要李培福换上雨鞋,李培福还在生秘书的气,执意不肯换,挽起裤脚,脱了鞋袜,拄着拐棍,光脚趟水走进隧洞,偶尔打个趔趄,警卫员忙上前搀扶,他说:“不用,不用。我老汉三条腿,还能不如你们两条腿吗!”

大概一个多小时,才走完隧洞,李培福坐在隧洞口,一边用袜子擦脚上的水,一边说:“光着脚才能感受到洞底衬砌是否结实,有没有裂缝,很好,我的脚是硌得有点难受,但隧洞质量完全过关,我心中有了底。”说着,将擦湿的袜子往衣服口袋里一塞,光脚穿上鞋,走上吉普车,又沿渠西进了。

到了中午,他们来到大沙沟口,那里有几户人家,李培福说到老乡家打个尖,吃过中午再走。

靠路边的一户人家,院门前有几棵白杨树,枝枝丫丫,很见沧桑,大部分枝丫都已干枯,而从半身处长出的新枝条,却十分茂盛,叶子密密层层,翠绿翠绿,虽已中秋,但毫无萧瑟之意。李培福们就走进了这家院子。

刚一进门,看到院子里横放着的铁锨和扫帚把上,整齐地摆着四个大蒸笼,蒸笼里热气旋天,从热气中隐隐看到一个蒸笼里只有一个馍馍,白暄白暄,可蒸笼的一个大馍馍。秘书说,这就是景泰的月饼,赶上好年份,家家户户在八月十五都蒸这样大的月饼,来庆贺丰收,讨个吉利。景泰童谣有“天爷天爷大大下,蒸个馍馍车轱辘大,掌柜的吃上炕压塌,伙计子吃着不说话”,这并非夸张的说法。可惜这样的年份并不多,特别是这几年,很难见到这样大的月饼了。

这样的月饼,李培福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百姓是多么善良而知足啊,只要粮食丰收了,就诚心诚意蒸这么大的月饼,来敬献月亮,敬献天爷,庆祝丰收。那刚端出的月饼,张着嘴,哈着气,似乎满脸都是笑容。

主人家是一位老人,头戴瓜皮帽,身穿青布夹袄,夹袄上勒着一条深蓝色腰带,山羊胡子白素素的,但满口整齐的牙齿一颗不缺,很见精神。老人看到从尕四车(吉普车)里下来几个穿制服的人,知道他们是有地位的,忙往大房里让。所谓大房,是正对街门的主房,并不见得大,短眉毛子,土坯门面,只是比两边的厢房略高一点,以显示一种秩序。

大家把李培福让到了前面,李培福并没有急着进大房,他握着老大爷的手说:“老人家,光景不错嘛,丰收了?”老大爷笑呵呵地说:“不错,不错,可以说丰收了!听说来了个省长,人们都叫他李老汉,给我们景泰人取黄河水,让黄河水倒流,流到草窝滩,真是真龙现身了……”

秘书急忙插话说:“老大爷,世间本没有龙,那是封建迷信,要破……”

“老人家,这月饼是怎么做的?”李培福打断了秘书的话,继续问老大爷。

“正好,我们大沙沟托李老汉的福,几家朋在一起,蒸两锅子月饼,第二锅子马上就要做,你们等等,可以看看我们庄户人家的月饼是怎么做的,城里人没见过。”老大爷说。

“黄河水还没上来,怎么就托李老汉的福呢?”李培福继续问。

“你不知道,取黄河水,要搞工程,搞这么大的工程,要用水,所以,李老汉先用二尺大的铁管子往工地上引水。二尺大呀,了得,我们景泰三塘人挖了一口机井,硬四寸水,三塘就富得不得了,二尺大的一管子水,工程上能用完吗?我们大沙沟口河滩里有几亩水浇地,这几年都没浇过水,变成旱地了。今年可好,我们的地正好在泵站附近,浇多少都行,丰收了……”老大爷还没介绍完,厨房里传出了婆娘们的声音:“刘二爷,我们开始做月饼了,客人们要看就看来。”

李培福和老大爷进了厨房,警卫也跟了进去。秘书是景泰人,见过这样的月饼的做法,所以没进去。

李培福站在案板边,看一个婆娘擀面张子,擀开了,转交给另一个婆娘,抹上清油,撒上一层黑颜色辅料,头一个婆娘又擀开了第二个面张子,转交给另一个婆娘,摞在前一个面张子上,抹上清油,撒上一层绿颜色辅料,这样摞了六层,分别是黑色、绿色、红色、橙色、紫色、黄色。李培福边看边问,知道了黑色是胡麻炒熟了捣碎的,绿色是一种叫香豆子的植物叶子粉末,红色叫红曲,橙色是红花,紫色是刺玫瑰,黄色是姜黄,全是带香味的有滋补作用的中药材,中国的传统饮食文化可真是博大精深啊。最后,擀了一个大一点的面张子,由第一个婆娘把前六层面张子包起来,圆圆的,净净的,算是成功了。老大爷介绍说,生面时是这样大,蒸熟了,就和院子里的一样大了,能长一倍多。

李培福一直看着四个月饼做好了,上蒸笼时,才发现锅台光光的,是用水泥抹过的。突然间,一股怒气涌上了心头,脸上像挂了一层霜,脑海里浮现出了白灰砂浆砌槽墩的情景。他也不看做月饼了,也不进大房了,气冲冲地走出来,径直上了车,命令:“回!”

秘书跟李培福两年了,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脸阴得像马上要下雨。刚到指挥部,李培福下了车,拐棍在地上一连捣了十几下,说:“把姜作孝找来,马上!”

姜作孝小跑着来到李培福面前,李培福用拐棍指着他的鼻子说:“姜作孝,你不是没水泥吗?赶晚上事情搞不清楚,就批判你!”说完一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姜作孝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悄悄问李培福的秘书,秘书也两眼一抹黑,问警卫员,警卫员说好像是大沙沟口农民的锅台是用水泥抹的。

姜作孝马上调了一辆“解放”车,车上拉了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军人,直奔大沙沟口。进了刘二爷家,刘二爷家的第二笼月饼刚出锅,还在院子里晾着。刘二爷不在家,几个婆娘看到一车军人齐刷刷站在院子里,吓蒙了,也定定站在院子里,不敢动弹。姜作孝走近厨房,看到锅台的确是水泥抹的,喝问这水泥是哪里来的。

女人们不敢出声,其中一个还吓得蹲在地上哭泣起来了。这时,刘二爷从外边进来了,他看到院子里这阵势,也有点吃惊。姜作孝问:“老头,说,你们锅台上的水泥是哪里来的?”

刘二爷说:“噢,水泥,是我们家刘尔泰……”

话没说完,一个女人跑过来跪在刘二爷面前,哭着说:“爹,不能说呀!刘尔泰是你的儿子呀!”两位军人过来,把那个女人架到了一边。

刘二爷说:“水泥,是我们家刘尔泰偷来的,共偷了两囊囊(衣服口袋),偷来了,就还不回去了,我当时就骂这个驴日的,说国家给我们取黄河水,修工程,救我们的命,我们还偷国家的水泥,还算人吗?现在已经这样了,该赔就赔,该抓人就抓人,没说的。水泥只是在锅台上刷了一层,不信可以当场验证。”说着,刘二爷走进厨房,用手里的铲子一下铲下了一层水泥,拿到姜作孝面前,姜作孝看到那的确是比牛皮纸厚一点的一层水泥。

姜作孝带领几个军人,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查,大沙沟口只有七户人家,只有刘二爷家的锅台上抹了水泥。他又一连对工程沿线的村庄进行了大搜查,结果在芦阳响水郝成家搜出了两根工程上的方木,到晚上十点钟时向李培福作了汇报。

李培福感到,虽然是小题大做了,但不能不做。否则,就不能保证工程的顺利进展。于是指示政工组,对此事件作出妥善处理。

第二天早上,政工组组长王高升派出一个“贪污盗窃清查队”,由军垦战士组成,到工地上抓获了盗窃犯刘尔泰和郝成。刘尔泰的脊背上背上一袋子水泥,郝成的脊背上背上两根方木,沿着工程线路,从黄河沿到草窝滩,进行游行批斗,沿途高喊着“打倒盗窃犯!”“炮轰刘尔泰!”“油炸郝成!”的口号,到一处批斗一番,喊一阵口号,让二犯低头认罪。

刘尔泰比较乐观,认罪认得好:“我是盗窃犯,我是混蛋,我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人民,虽然我只偷了两囊囊水泥,也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脚,我低头认罪!”所以,三天游行批斗结束后,鉴于能老实认罪,表现良好,继续到工地上劳动改造,只记工分,不给补贴(每人每天有三毛钱的补贴)。郝成有点木讷,又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盗窃犯,所以,只好低头认罪,不敢老实交代,三天后被送到了劳改队,直到两年以后,劳改期满释放。

——现在看来,此举有点过左,有点过激,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如果放纵偷盗行为,那么,如此浩大的工程,六千多万元怎能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