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景电之父:李培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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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一场风,把人工几十天的活都干了,老天爷通人性,制造了一场虚惊,可预示着改造景泰川,不仅仅是人民的愿望,也是上天的意愿,上天都来“平田整地”了。

1971年的春天,景泰大地上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国营条山农牧场、省属各大厂矿农场、景泰县各公社农民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平田整地大会战中。年轻的小伙子们,在料峭的寒风中,只穿一件“工农兵”背心,推着架子车、独轮车,在尘土飞扬的会战工地上奔来奔去,汗水浸透了背心,却不觉得冷。姑娘们甩掉了头巾,挽起袖子,挖地,上土,拉车,远远看去,土浪中几团若隐若现的红云,飘来飘去。亘古荒原被揭开了那一层古老而神秘的面纱,将处子的肌肤裸露给大自然,散发出积淀千万年的清新泥土味,等待“‘国庆’上水”的一天,那时,久旱的土地将饱饮甘甜的黄河水,脱去旧貌换新颜。

从各工点抽调到指挥部机关农场的职工,白天在工地上会战,一日三餐在食堂就餐,晚上回到各自的地窝子里,头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失眠、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诸如此类的词语在这里没有了生存的空间,“怕马蛇子,怕地老虎,怕蝎子”的念头也不会在这里产生,瞌睡比什么都香,“怕”与“失眠”是“有闲”阶级的特权。

作为宿舍的地窝子,没有“教室”地窝子那么豪华,宽三米长四米的一个土坑,挖好了,在上面加几根椽子,压一层树秧子、黄毛柴之类,铺上草,抹一层房泥,就成功了。门留在向南的一边,如现在地下室的门一样,窄窄地通向外面,门板是一块粗糙的床板,用一根木棍固定住一侧,勉强可以开合,且门板都是向外开合,为的是节省有限的室内空间。

4月13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太阳落山了,光线还很明亮,气温也很高,机关农场的职工们“只争朝夕”,一直干到两人对面分不清人的面相时才收工。回到食堂,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拨拉了几碗汤面条,就了几口干咸菜,摸黑回到自己的宿舍,倒头便睡。

半夜里,一股没头风强劲地刮来,遇到刚揭去表面的土地,如久困的旱龙回归到大海一般,兴风作浪,霎时间,新翻的干溏土被刮到空中,形成一个个旱魃,左冲右撞,大施淫威,新垒的田埂子刮没了,高处刮低了,低处刮平了,几万亩的滩连成了一片。

这场风一直刮到凌晨,说停就停了,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了。风停以后,指挥部机关基地死一般的静,没有往日人们敲着碗筷从四面八方涌向食堂的景象,听不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歌声。食堂炊事员老张煮好了糊糊,馏好了白薯杂粮馒头,到食堂外四下里张望,不见上食堂的人,走到就近的一个地窝子边,才发现地窝子的门道没了,不但门道没了,连“房顶”也不见了,被黄沙埋得严严实实,只一截当门框的木桩子露在外面,像沙漠里插下的一个标志物一般。

老张往木桩子边走,一脚踏空,半截身子陷在黄沙里,他不敢动了,尽量伸着胳膊够着木桩子,摇了几下,黄沙顺木桩子往下流去,好一会工夫,才形成一个漏斗形的空间,里面隐隐有说话声,有人说地窝子里很闷,另一个说门也打不开,又听见有人划火柴的声音,半天了说煤油灯也不亮,只碗大的一团黄光,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哭泣。老张说:“你们别着急,是黄沙把门壅住了,要不停地敲门框,留开空隙透空气,我马上找人解放你们。”

老张毕竟有经验,小心地窜出了沙坑,到机关给唐组长作了汇报。唐组长一面组织机关人员到各地窝子通气通话,一面打电话向张自强组长汇报。可是,电话死活打不通,可能新架的电话线被大风刮断了。几百人被埋在地下,非同小可,唐组长推出自己的自行车,背包里装上电话,向四井沟的方向飞奔。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到了兰炼农场基地,跑到机关打电话,可是,电话还是打不通,兰炼农场基地也在“解放”被埋在地窝子里的人,腾不出人手。他又背起背包往前奔,约莫二十分钟,感觉像走了大半年,终于看到一个刮倒的电话线杆子,三步两蹿奔到电话线旁边,架好电话,试着一摇,谢天谢地,电话通了。他语无伦次地说:“喂,我是老唐,找张自强。张自强吗?”接线员说:“你找哪里?”他才说:“接二泵站现场指挥所,找张自强组长!”

好在张自强正好在场,马上接了电话,唐组长说:“张组长,几百个人一个都不见了……”说了半句子话,已是泣不成声,像久别无助的孩子突然见到了娘亲一般。张自强说:“老唐,别着急,慢慢说,什么几百个人一个都不见了,都跑哪儿去了?”

“被风沙埋了,地窝子,机关地窝子被风沙埋了,人全被埋在地下,赶快来人救援。”

张自强听清了事情的原委,一面让老唐回基地,组织人员通风稳定人心,一面又向总指挥李培福作了汇报。

李培福下令动员所有机动车辆,就近抽调人员赶赴基地,自己先行一步,吉普车里塞了八个人,赶往基地,沿途每到一处厂矿农场基地,派一个负责人前去组织救援,确保被埋人员的生命安全。

上午九点半钟,李培福赶到了指挥部机关基地,各地窝子的气已通开,国营条山农牧场的救援队伍也赶来了,景泰火车站仅有的几个职工也赶到了,正在清理地窝子门道的黄沙。有人建议,拆房顶,赶快救出人再说,有人说,拆房顶跟清理门道费的工夫差不多,地窝子里的人安全不存在问题,主要是要稳定情绪,耐心等待,不破坏也能安全救出,特别是女职工,要从外面喊话,不要惊吓,结果会更好。

是的,拆了房顶,还得重盖,从门道开挖,时间上是稍慢一点,但只要里外能通上话,被困人员的情绪就稳定了。只要情绪稳定了,早出迟出一半个小时也没有大碍。于是,李培福决定从门道开挖,让外面的人给地窝子里通话,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保证不到半天时间,全部“解放”,就当是给大家放了半天假。

慢慢地,各工点抽调的人员也到了,为了提高效率,采用集中人力,局部开挖,“解放”出前面的人员,投入到后面的“解放”运动中,“解放”运动进展很快,没到中午12点,一百多个地窝子全“解放”了。每挖开一个地窝子,里面的人从沙土里爬出来,笑笑闹闹,揉揉双眼,又开始投入“解放”大军了。

有个地窝子里住着六个女职工,有一个女职工叫张兰兰,是从民勤来的,早上醒来,一推门,推不开,点着了煤油灯,晕黄一片,一灯如豆,她说:“姐妹们,老天给我们放假了,我们可以放心地打一天牌了,有人从外面放我们,我们就等,等不住了,我有办法让大家出去,我们家曾经住过地窝子,黄沙壅门的事常发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有经验,在房顶上折了一根树条子,在门头顶上乱捅了几下,一缕空气透了进来,煤油灯一下子就亮了许多,她又硬把另外三个姐妹拉了起来,开始打“升级”,谁家升了级,败家就要沾上两条白胡子——废报纸撕成条的白胡子。等到把她们挖出来的时候,四个打牌的姑娘脸上、额头上粘满了胡子,像圣诞老人一般,而另两位姑娘还在被窝里睡着,一点都没有惊慌。她们走到外面,在强烈的太阳光底下,一个个都睁不开眼睛了。李培福看到她们可笑而顽皮的样子说:“就这样,好样的,这才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管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铁姑娘’就要有铁一般的意志!”

午饭跟早饭合起来,一块吃,小伙子姑娘们觉得这顿饭吃得格外饱,从来没吃这么畅快过。饭后,各自整理各自的宿舍,不再平田整地,人们为老天爷给放了一天假还格外感恩呢,一些爱美爱干净漂亮的小伙子大姑娘终于有空洗刷了一番。

没有一个人沮丧,也没有一个人受伤,李培福走到无垠的田地,虽然那田地还光秃秃的,却坦荡如砥,一场风,把人工几十天的活都干了,老天爷通人性,制造了一场虚惊,可预示着改造景泰川,不仅仅是人民的愿望,也是上天的意愿,上天都来“平田整地”了,“‘国庆’上水”,万无一失,景泰川“换了人间”,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