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刘庄的事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赛诸葛”刘会计精心策划的这场风波,闹得越来越严重了。
事情闹成这种结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这使宋队长十分懊恼:“真是日怪了,放屁也能把火吹着?”他很不服气地发牢骚说,“偷盗私通的倒似乎有了理,队里的事情反倒不相干了,这是谁家定的规矩?”
“破笤帚疙瘩都能成精呢,你还说放屁能把火吹着!郭福林这伙贼人,哪个不是狐狸精?这一回逮住了一个,按犯下的事情,早就够得着逮捕的资格了,原来只想教训教训这帮贼人,没想到人家倒打一耙,反倒把火烧到我们的头上来了。还洋洋得意地认为是赛诸葛呢,人家这才是真正的高招呀……哎呀,真是厉害啊!”
刘会计坐在宋队长家的门槛上,一边抽烟,一边感慨,不时回头看院子里是否有人进来。他们约了几个相好的,在宋队长家开“小会”,事情闹成这样,宋队长和刘会计都非常恼火,对于怎样控制目前的局势,两个人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只好请朋友们前来帮忙。
放在前两年,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如果真发生了,也不可能把队长们放在一边去。谁不知道宋队长和刘会计所说的话就是宋刘庄队的“法律”?他们只要呼喊一声,谁还敢不跟着他们“冲锋陷阵”?当然不是他们有多少能耐,实在是因为他们是大队革委会里的人,在公社里又跟着“红总司”这一派,“红总司”是革命最坚决、最彻底的一派,那时他们可威风得很呢。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让他们持续多久,世道便开始慢慢地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形势已经完全变了,他们的地位也开始动摇起来。形势急转而下,有许多事情似乎不再有人过问,包括最重要的“阶级斗争运动”。在这“风雨如磐”的“严重情况”之下,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形势对宋队长、刘会计、何保管他们极其不利。
形势对宋队长们不利的威胁,一开始并不十分明显,不过是张家少了狗,李家丢了猫这样一些鸡零狗碎的屁事。这样的小事时不时地冒出一两件来,虽然是坏事,但是对生产的影响却不大,而且也多半查不出作怪的人是谁;偷挖生产队的萝卜洋芋,背走农田地里的豆麦瓜果,这样的事情也在一日日增多,但似乎也很正常。刘会计分析说:一来,这两年上面不搞批斗大会了,政策宽松了许多,有些人的思想开始蜕化变质了,这使“阶级敌人”有了抬头的机会;二来,也确实有一部分人家的生活越来越困难,他们几乎已经困难到了要断粮断炊的地步。他分析说,这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因为人首先得活着。
可是,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这样好,各种坏事接踵而至,面对接二连三发生的许多怪事,人们不得不担忧,不得不害怕队里要出大乱子。年前,队上的两头耕牛无缘无故地被人害死了,至今也没有查出结果来,公安上的人来过三次了,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这就是一个严重的坏兆头。今年过年期间,供销社的门户又被人撬开,害得营业员被撤职查办……宋队长觉得,宋刘庄的事情越来越加难办。
一桩桩大事发生在宋刘庄队上,这让宋队长无法向上面解释,也让他感到了无形的压力。虽然暂且弄不清是谁在搞破坏,但是他明显感觉到,如何对生产队实行很好地管理,他已经越来越无能为力了。也就是那两头耕牛被人害死之后,郭云和宋富就曾提醒他说,生产队的管理已经失去了活力,投机倒把、贪污腐败的情况日益突出,漏洞越来越多,群众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对这些不良现象进行彻底整顿。郭云甚至提议改组队委会,吸收年轻人进入队委会,从而加强对农业生产的领导。当时,他觉得郭云的意见很有些道理,但是刘会计却坚决反对。刘会计反对说,与其说是要吸纳年轻人进队委会,还不如说他们想夺权,不能上这些人的当。因为意见不一致,这件事情也就放下了。现在,终于弄出大事情来了,后面的事情究竟会怎样发展,谁也难以预料。
宋队长的心中乱得像一堆麻,他后悔不听郭云和宋富的话,对刘会计和何保管这些年来在暗地里给他弄下的事越来越生气。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刘会计们的帮凶,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贪污犯”!现在,他骑虎难下,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觉得,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遭人绑架,一直在替人当挡箭牌。在他弄明白了自己其实是遭了人的绑架的境遇之后,他的难受心情可想而知。
“很明显,这是一场夺权斗争……夺权并不要紧,可怕的是那些丑事被揭露出来,我们还怎么清白做人,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无法洗清的污垢啊……”宋队长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刘会计给他打气说:“你是多年的老队长,大队里公社里不能不管你,只要我们认真对付,这个关节还是可以通过去的。过了这一节,等形势好一点,打个辞职退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爱干这屁事,就让谁干去!”
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想一想刘会计的话也不无道理,就抖擞起精神来,决定同“夺权者”们展开最后的“斗争”。但是他毕竟底气不足。他认真地分析过,觉得自己在这场“斗争”中胜算的机会不大,因为他有几个极其不利的缺陷呢。一是他弄不清自己的对手是谁,一是他觉得他们的身后拖着一大把“小尾巴”,这些“小尾巴”一旦被人捉住,就不光是丢人现眼、坏名声的事情,严重的后果是,自己很可能会变成罪人!
他不知道刘会计们这些年来究竟私分了队里的多少钱粮,究竟在队里挖了一个多大的窟窿。他是个没文化的人,他始终弄不清那些绕来绕去的账目,究竟怎样才算收支平?,究竟怎样算盈余和亏损。一段时间,他很气馁,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但是,刘会计却说,他发现了搬弄是非的坏人,并且说他已经有了制服他们的办法。如今,郭福林被刘会计设计的圈套弄住了,却没有想到事情更加复杂了。而且,从事情发展的方向来看,形势变得越来越对他们不利。
宋队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说:“很明显,工作组为什么不让任何人见郭福林?郭福林掌握着我们的机密呢!我们弄人家,人家为什么不报复我们?”
宋队长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和刘会计、何保管做的这件事情的鲁莽,他在心底里叫苦不迭,后悔因为一时冲动所干的蠢事。他说:“我们一开始就错了。郭福林是个大刺儿头,我们根本不该动他!现在弄成这样,只怕也只能接受鱼死网破的结果了。”
宋队长抠着他的那颗已经长了花白头发的脑袋,心情显得十分烦躁。他不停地抽着烟锅子,以至于使得他的那杆黄铜烟锅儿已经被烧得快要发红了。
“不能就这样由着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队里的事情,凭什么不让我们队委会的人参与?他们不让我们接近郭福林和杨佩兰,只能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郭福林已经说了我们的坏话;第二种可能是郭云和宋富这几个鬼在暗中操纵工作组,希望通过工作组,从郭福林的口中掏出对我们不利的坏话。如果是前一种情况,你我这一刻恐怕早已经不能逍遥自在了。我估计郭福林还暂时不会供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关键是郭云和宋富这两个鬼,我们不能让他们继续作怪。他们已经不管郭福林的死活了,他们想借刀杀人,置郭福林于死地,叫工作组撬开郭福林的嘴巴,从郭福林的嘴巴里,掏出不利于我们的坏话来。”
“你不是说郭福林是郭云和宋富的高参吗?他们怎能置他于死地呢?”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叫‘舍车保帅’的招数!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估计我们看错了人。郭福林可能另有山头……”
宋队长、刘会计、何保管、蔡洪发几个苦思冥想,认真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势。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局面,它就像一团奇异诡诈的迷雾,瞬息万变,使他们很难看清事情的本相。
刘会计审时度势,在繁乱如麻的各种现象中,仔细地寻找着破解这团迷雾的方法,顺着那条闪烁不定但已经被他牢牢抓住的时隐时现的蛛丝马迹,探寻着通向坦途的路径。忽然,他的眼前闪过了一道亮光,事情的玄机终于被他牢牢抓住!
“就是这样,一点也不错!”他显得有些激动,竭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对大家说道,“这是郭云他们走的‘舍车保帅’的棋路!郭福林这辆破车,现在已经被他们甩掉了,因为他们跟他绑在一块,反而会连累他们。但是郭福林仍然是一张王牌,他们还想从他的身上弄到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刘会计异常高兴,他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骂道:“也不就这么一点脓水儿吗?我还以为要翻天呢!”
他嘲骂着郭云和宋富,心中有了破解谜题的主张。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判断还是错了,郭福林不跟郭云、宋富是一伙,他其实跟马文魁、马啸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