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才打头,柳枝儿就吐出了一串儿一串儿的柳絮,毛茸茸地挂满了柔软的柳枝儿,压得细长柔软的柳枝儿瀑布一般地垂挂下来,在和煦的春风里摇摆不停,制造出一个绚丽的春梦来,于是春的信息便在田野里四散开来,一夜间塞满了天地间的空间。
——这就是时令!时令是最守规矩的,它并不因为人们的喜好而有丝毫的改变,该来的时候,它忽然一下就来了,而且带来了这个时令应该有的规矩:该哪天浇水,该哪天开犁,该哪天播种,都有着严格的不能更改的规定,错过了时令,违犯了规定,就必定得受损失。庄稼人都懂这个道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不敢有任何马虎。
这样的季节到来的时候,宋刘庄的春种便开始了,人们不敢胡乱分心,暂且放下了往日的恩怨,一门心思地开始把那饱满的种子播撒进湿漉漉的土地,满心希望养育生灵的土地给他们带来丰收的喜悦。“人勤地不懒”,他们知道,只要播撒下希望的种子,慈祥的土地就一定能够给他们带来赖以生存的果实。
宋刘庄队地处青山平原的中段,属青山平原上最富庶的地方。被神奇的五龙山泉水滋养着的这块土地,有着谜一样神奇的魔力。吃着这块土地上的五谷杂粮生活着的人们,既有着刚烈暴躁的冷酷个性,又有着怜弱抑强的侠义心肠,也不缺乏能文善武的智慧,和诡诈狡猾的聪明——他们是大自然的杰作,是天地养育的精灵。这土,这水,是自然母亲的甘甜乳汁,是他们恣肆生长的摇篮!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在这里发展壮大,他们以拥有这块土地而骄傲,而这块土地,却以拥有他们而沉重。过多的沉重,会演变为负担,过多的负担,则会成为无奈,成为悲剧……于是,一幕幕悲喜的剧目就在这块土地之上周而复始地上演着,制造着多姿多彩的历史。历史永远会存在,而制造历史的人们却一如过眼云烟,永远一去而不返,能够留下来的,也只是那渗透在人们骨髓深处的血脉、信仰和千万年代代相传的风俗习惯以及那些被叫做“天性”的血性和骨气!
刘万忠、郭云、宋富、王润德、宋仁、刘万国、郭福林、马文魁、马啸这些人,是吃着这方水土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也如自己的先辈一样,要吃要穿,要爱要恨。但是,他们又明显跟自己的先辈不同,在他们的膨胀着的血性里,鼓荡着对权力的崇拜,泛滥着对名利的渴求,还有那种对财富的强烈的占有欲望……这使他们的隐伏在血液深处的野蛮的“血性”鼓荡起来了,使他们好斗的“个性”骚动不安——在这样的年代里,人们的智商严重萎缩,野心像芨芨草一样蓬勃生长,坚定而且无畏——他们正是这个时代的化身!
不管怎么说,宋刘庄的春天如期到来了!
开了犁,照例是郭福林这些人去播种。春种是一件十分辛苦的生产劳动,但也是非常实惠的劳动,挣到的工分高不说,还能够偷到一升半升的麦种。一个春种期结束,胆大的人,居然能够给家里偷来二三斗东西呢!二三斗东西,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对于一个正在挨饿的家庭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补贴。郭云、宋富、王润德、郭福林、马啸这些人因为是队里的强壮劳力,自然都能够被派去耕种。
参加春种的好处不言而喻,大家心知肚明。宋队长、刘会计、何保管三个自然也很清楚,只是大家都不说破罢了。队长们想过,这些人都是社员们的领头羊,只要他们安心劳动,不要给队里制造麻烦,给他们一点好处,还是很值得的。
可是,叫他们头疼的是这些家伙的胃口越来越大,队里有意给他们的这些好处,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了,他们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们也想当队长呢!刘会计认为,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唯有“犯上作乱”的事情不能商量。但是,这帮“二杆子”似乎并不在乎他们的权威。他们明目张胆地说,队长会计并不是谁的终身权力,只要是宋刘庄的社员,谁也能当队长。
这使他们十分恼火。
“这不光是叫人头疼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欺侮人嘛!抬翻我们,也得有抬翻我们的理由嘛。好端端地抬翻我们,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惯出来的坏毛病!”刘会计愤愤不平地诅咒道,“得给这帮‘二杆子’治治毛病了!再不治,就要骑在人的脖子里拉屎拉尿哩!”
刘会计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制服这些人的办法,“打狼要打腰,擒贼先擒王”,他要拿跳得最凶的郭福林开刀!他对宋队长和何保管说:“对这样的‘二杆子’,就得心狠,不狠,不给他们些厉害,不叫他们尝尝辣子拌蒜的味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当然是先下套索,然后抓狼。
按照刘会计的计谋,今年播种期间,何保管每天总要给播种的人多领一些麦种出去,结果一天播种结束,到了每天下午收工的时候,播种的人们便能剩下不少的麦种。剩下了麦种,那可是种田的人最高兴的事情呢,因为这给他们提供了偷拿麦种的最好条件。按照过去的经验,他们或者往地里埋,或者往衣服里藏,总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剩下的麦种弄到家里去才甘心。今年,不仅常常有麦种剩余下来,而且宋队长似乎也看管得不很严格,队长们经常被人有事请回队上,结果导致收工的时候总没人监督,这使他们欣喜万分。
没有人自觉地将那剩余的麦种交还给队里,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把剩下的麦种弄回家里去。这样的结果,让刘会计十分高兴,他知道,惩治郭福林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从第五天开始,刘会计在暗中盯上了郭福林。盯梢得到的结果令他十分满意,郭福林正一直朝着他安放的“套索”里钻去,而且现在已被那“套索”死死地拴住了!刘会计得意地骂道:“妈妈日的,我还以为你有吃天的本事呢,殊不知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你还不是乖乖地钻进老子的口袋里来了吗?到时候,看你还敢嚣张不嚣张!呵!呵!跟我玩花招,你们还嫌嫩点呢!”
播种的社员们,死活也不知道已经中了人家设计的圈套,只是觉得今年撞见了好运气,让他们占了不少便宜。他们更加不知道,郭福林已经被人家牢牢地抓住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