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团在当地逗留了三天,抽个时间,赵楠用自己节省下来的零用钱为自己的母亲添买了一些衣物,她妈让她给刘万忠老两口也添买一些,赵楠也都照办。
她妈说:“你刘爸、刘婶有恩于我们家,如今你终于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接济过我们的恩人呢。”
“这是自然的,我不会忘了他们的恩情……”
说这话时,赵楠只觉得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心头。
按照母亲的吩咐,赵楠置办了一些礼品,前去看望刘万忠夫妇,这让刘万忠夫妇大喜过望。
刘万忠道:“当初看这个丫头就不是一只凡鸟,如今果然出息成个大人物了。真是叫人高兴得很!这也是赵世贵的造化,他自己是个苦命的人,早早撇下女人娃娃走了,没有活过几天好人,倒是娃娃们争气得很……”
他吩咐老婆杀了鸡,买来了酒,按照乡下人最隆重的礼遇,认真招待赵楠。
事后,老婆胡巧娥对刘万忠说:“原先,还说是让赵楠做刘涛的媳妇呢,如今这样儿,怎么看,也不像我们的媳妇儿……”
“谁是谁的命相呀,双福小的时候,学习也是很不错的,可是,真到要考的时候,却连个大学的毛也摸不着……却又要去当兵……也好,他打小便喜欢当兵……可好,当了几年兵,却又给人家去打工。哎呀,人呀,谁能说得清,谁能知道自己以后是个什么样子……”
“雪莹那丫头十天前来过一趟家里,走时让她带几个馒头,她不带,看脸色,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银环向她问作业,她也没给说。以前来时,她可不是这样的……后来去了趟任静家,据说在哭鼻子呢……真是造孽呀,这个该死的娃子,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啥……你也不管管,这样子下去,总不是办法。”
老婆盘腿坐在炕上,正在用线陀螺捻麻线。她一边捻麻线,一边跟老伴说话,两个人念叨着年轻人的婚事,不觉生出了岁月易逝的感叹,觉得仿佛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儿女们便都一个跟着一个大了,而自己却明显地老了许多。这年头,地方上平添了很多事情,土地已经承包到了各个农户家,道路、沟渠、桥梁的建设也是照人头承包,这些活路是公益事业,不能不干,再说,这本身也是给自己干事。只是太忙,家家都忙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忙了些什么,回过头去看看,却又看不出忙了些什么。但是,时间却在这些忙碌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地溜走了,宋刘庄的人事,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知青们除了个别人留在了地方上,大多数返了城。宋刘庄的那些曾经豪情万丈的年轻人们,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因为没有了那些容易叫人激动的政治运动,他们已经渐渐地丢弃了令人鄙弃的轻狂,慢慢学会了如何生活。
包了地,郭平、宋富几个便带着那帮子“狗皮”出去“打工”了。外边的活路没有定数,什么地方有活干,什么地方能够挣到钱,便在什么地方干。引黄工程结束后,他们先走内蒙古那边去打工,在那边修公路,一年下来,每个人都能挣到三四千块钱。后来,他们还去了新疆,去了广州。现在,郭平和宋富也已经是地方上很有些名气的小包工头了,据说,他们一年也能挣回来三四万块钱呢。
马啸、刘会计、刘万左这些人,越来越不学好,成了人见人嫌的“二流子”、“偷车贼”。
赵长生、郭长喜、刘拴子、马翔一伙也都长大了,他们各自娶上了自己心爱的媳妇,成了“有管所”的大人,至于还没有讨到媳妇的,也正托付了“媒公大人”,在给他们四处物色对象。
刘涛当了兵走了,后来复员转业,成了西安那边一个私家企业的经理,据说,在那边混得很不错。
赵楠考上了大学,如今已经参加了工作,她和张学武在同一个单位里工作,专门从事土地沙化的治理研究工作。联合国国际环境组织,考察完金沙湾治沙站的治沙工作之后,对他们已经取得的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考察结束后,就提出了要给张学武和赵楠划拨一笔研究资金,用于对土地沙化问题的深入研究。张学武和赵楠在领到了这笔资金之后,就以刘家井治沙站为依托,在金沙湾里建起了一个治沙研究基地,通过指导当地治沙的实际工作,下大气力,探索沙漠治理的有效途径。
申雪莹现在已经成了水管所的干部,被安排在水管所办公室工作。工程结束后,参加了工程建设的各公社的民兵一律回到队上参加地方建设。申雪莹因为是从宋刘庄抽调出来的,按照规定,本应该回到宋刘庄队上去,但是工程指挥部考虑知青们都已经返城了,申雪莹无法再回到队里去了,同时也考虑申雪莹对于黄河提灌工程有过的突出贡献,后期的工程建设依然还需要她的勘察设计,便根据她的专业特长,建议通过内部特招的方式安排申雪莹在县水利局工作。县上说,她虽然对工程的贡献大,但她毕竟是从知青中抽调上来的,究竟怎样安排她的工作,还需要等中央的相关政策,就目前的情况看,还只能按普通工作人员来对待,如果直接安排到县水利局工作,恐怕有违政策规定。再三考虑,还是在地方上解决比较妥当,于是,决定先给她安排一个位置,然后再慢慢提拔使用。做了这样的决定,就和申雪莹所在的东风镇磋商,最后在镇水管所给她安排了一个副主任的位置,把她安置了下来。
应该说申雪莹还算是找到了比较理想的工作,相比返城的许多知青,有很多人至今还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他们不是顶替父母的工作进了厂矿,就是当了环卫清洁工,像她这样当了“干部”的,几乎没有。申雪莹是幸运的,她拥有了一个比较理想的工作,在那样的年代里,能够得到这样的工作,既是时代的造化,也是她自身努力的结果。
让申雪莹心烦的是她的婚姻事情——她越来越弄不懂刘涛的思想了,她觉得刘涛就像一道难以猜透的谜题,高深得让她越来越无法捉摸。说不爱自己吧,却又经常给她来信,信中也不乏温馨的关爱,而且上次去部队,他们已经有了第一次,为了爱,申雪莹毫不犹豫地为刘涛献上了她的爱。正是因为这样,她已把自己当成了刘涛家的媳妇。她一直为刘涛的家尽着一个媳妇应尽的责任。可是,申雪莹却始终得不到刘涛要娶她做媳妇的答复。刘涛不肯与她完成那表明自己合法身份的结婚仪式,这让忠诚于爱情的申雪莹始终觉得,在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障壁。
“你以为爱情是非常高尚的吗?”任静在听完了申雪莹的痛苦诉说之后,不无嘲讽地笑话申雪莹的纯粹爱情,“什么爱情?纯粹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或者明确说,就是性的需求……”
任静遭到李学军的无情抛弃之后,思想变得十分消极,她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纯洁爱情的存在。她顽固地认为,爱情就是一场互相满足兽欲的性交易,所谓的相互爱恋,也只是性交易即将开始的前奏曲,她有过无数次这样的交易。
“去他妈的爱情,老娘才不相信你的这些甜言蜜语呢,你们这些臭男人,哪一个不是狗一样的东西。你们喜欢的不过只是老娘的生殖器而已!”
她三下两下把自己弄得精光,直直地躺倒在她和贾富仓经常做爱的那个温暖的土炕上,嗤嗤地淫笑着,嘲骂着站在她面前说着“我真的爱你,爱得简直要发疯了”的话,偷偷地跑来要跟她做爱的王副镇长(就是先前的王秘书,他如今提拔成镇上的副镇长了)。
王副镇长现在正红着呢,他在镇里管着计划生育的事情和项目建设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有利可图的事情。黄河水已经调过来了,但是各村的导流渠网还没有建成,国家下拨了专款,支持农村兴修水利,这是个大工程,虽然干起来很辛苦,但却是个捞油水的好差事,王副镇长因为主抓这项工作,从中捞了不少好处。手头有了钱,各种欲望也便滋长起来。先去找早已垂涎不已的贾富仓的知青老婆。那是一个很有些姿色的知青女人,他老惦记着那个女人,他始终认为,任静找了贾富仓做男人,简直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算是老天瞎了眼。这样的女人,应该给他这样的男人享用,才算得才貌相当。
“这样的女人,是贾富仓那样的粗俗男人能够受用的么?”他对任静的处境愤愤不平,他决定要“拯救”受难的任静。就在任静当公社的广播员的时候,他就偷偷地约会任静,他说他爱任静。任静倒是很容易地便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并不真的爱他,她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好色的嫖客!她只是因为他能够给她带来好吃的东西,还有那红绿的钞票!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其实已经完全堕落成一个不可救药的烂糟女人了!
“哎呀,我的小亲亲,人家可是真的爱死你了……如果你答应跟我走,我立马便赶走那头母猪!那头可恶的死猪头,没有一点女人的味道,真是恶心透了……贾富仓他妈的什么东西,他是个地道的农民,他有什么资格占有你的爱情?只要你对我好,日后,我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王副镇长说着话,也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伏在任静的身上一边做事,一边给任静许诺,“宝贝儿,好爽哟……”
“他妈的,你慢一点……老娘只认得钱!带钱了没有?没钱,立马给老娘滚下来……”
“你别把话说得这样露骨好不好?老子有的是钱!”
——现在的任静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了,她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个令人憎恶的娼妇。
任静是个破落户,已经没有了一点儿女人的矜持和羞臊,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她一点也不去避讳。她问申雪莹道:“跟刘涛做爱了没有?得动真格的!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那个小东西,你就跟他玩真的,先占有了他!你想想,你都快三十岁了,还不知道跟男人做爱。真是可怜!”
“……”
申雪莹惊讶地看着任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就知道,任静完了,她的思想已经完全堕落,她的心灵世界,已经成了严重沙化的荒漠。
“看什么?不懂?就是跟他做爱!不相信那小子是金刚,见了漂亮的女人,还会躲着溜走?”
申雪莹听任静给她出了这么一个下贱的主意,当时脸便羞红了。她知道,虽然在爱情的游戏中不乏无耻的行为,但是她和刘涛的爱情,却容不得半点阴谋和欺骗。她坚信,她一定能够获得刘涛对于自己的坚贞爱情。为了赢得这份爱,她苦苦地坚守着情感的大堤,让一次次潮水般涌动的感情波澜,消解在心灵大海的深处——她已经习惯了等待,就是在最无助的时候,她也只是在任静那儿去坐坐,然后在任静的恶毒的诅咒中悄然离开。她是不会按照任静说的那样去做的,她的爱情的原野依然生机勃勃,依然一片氤氲,一片葱茏……有时,也有感情的潮水冲破大堤的时候,那时,她就会忍不住哭泣流泪,甚至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