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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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中山狼(2)

东郭先生一席话,还真把赵简子说得哑口无言。赵简子心中很是不快,顿时他气得怒火中烧,举起那把宝剑,盛气凌人地说:“嗯?你说什么?你看着我这口宝剑!我只需轻轻吹根毛儿过去,那毛立即就变做两截。你莫不是想试一试我这口剑吧?那中山狼分明是跑到你这儿来了,你把它藏起来不说,还这般巧言令色,胡乱支吾!哼,你休想蒙混过关!”

赵简子这么说着,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老头。他的目光从东郭先生身上移到了驴背上。他紧紧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囊,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下令说:“小的们,把驴背上那个囊儿给我取下来,打开看看!”他用威严的目光盯着东郭先生,“要是搜出来了,哼!我决不饶你!”

东郭先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上,急得直打颤,可东郭先生毕竟是一个久闯江湖、见多识广的老先生,学会了镇静沉着、内紧外松的本事。他迎着赵简子凶狠的目光,慢慢走到驴子身边,摸着那个布袋,若无其事地说:

“将军,这是我的书囊,里面装的全是书,那狼可是活的,它要是在里面,怎么会一动不动呢?再说,狼有头有尾,还有四只爪子,叉七叉八的,我这么小小的一个囊儿,怎么装得下?”他拍了拍布囊,“您要打开看也没什么要紧,只可惜遭践了我的书;又白费了你们一番手脚,你们要找的狼,不知又跑去多远了呢!”说完,东郭先生摊开两手,示意让军士们来取囊。

赵简子虽然又被东郭先生的话说得有些心动了,可他嘴里仍不肯放过,气势汹汹地说:“你这样花言巧语,看你就不是个老实人,谁会相信你的话!你难道不知道狼是最凶猛的野兽,饿了便要吃人的?你为何这样苦苦为它隐瞒呢?”

东郭先生忙接过赵简子的话,说:“将军,您这话说对了。我虽然愚蠢糊涂,难道竟不知道狼的本性么?它又贪又狠,助豺为虐,与狈为奸,人人都对它们深恶痛绝,只希望把它们赶尽杀绝。将军您若是能够除掉这害人之物,老夫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替狼说话,把它隐藏起来呢?笑话!笑话!”东郭先生边说边摇头晃脑,“哈哈”大笑起来。

赵简子想了想,觉得这老头的话也有道理。他看得出,这个老头属于那种口上头头是道,实际却并无经世济民之才的迂腐书生。可他想,这老头即使再迂腐,也不至于人兽不分,善恶不明吧?再看他那副谈笑自若、泰然无事的样子,更不像个心里有事的人。这么想着,他便彻底消除了对东郭先生的怀疑。于是他对手下人挥了挥手,下令说:“小的们,不必打开囊儿看了。这老头既然不晓得中山狼的去向,就放了他,让他走吧。”

东郭先生连忙弯腰拱手施礼,嘴里连声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说着便解开驴缰绳,跨上驴背,不紧不慢地走了。

赵简子一直目送着东郭先生,见他走远了,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便下令说:“小的们,那个呆老头子走远了。找不到中山狼,我们也回去算了吧。”

东郭先生刚离开赵简子的视线,转了一个弯,便使劲鞭打驴子,想让他飞快地跑起来。他虽然已经脱离了赵简子之手,可心里其实一点也没放松下来,生怕赵简子看出破绽,再追上来。可这头毛驴偏偏要与他作对,叫它快跑,它偏偏不肯跑,随便怎样鞭打,它总是不急不忙、不紧不慢地走着,急得东郭先生万般无奈,只得低声下气央求着说:

“我的好驴儿,你就是我套金鞍、戴玉勒、披绣垫、挂红缨的龙驹骏马,我求求你,求你快些儿挪动脚步吧!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好慌哩。我把中山狼盛在书囊里,刚才险些儿被赵简子看出破绽,要不是我及时应对,差一点就要露馅哩。哎呀!好侥幸!好侥幸!我这时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哩。驴儿啊,你就快些走吧。”

东郭先生这样心惊肉跳地走了一阵子,才敢回过头去看一看。见赵简子的人马已经风灭尘消、无影无踪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儿。他控住驴缰绳,从驴背上跳了下来,摸了摸书囊,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中山狼说:

“不知这中山狼在这书囊里怎样了?怎么一动也不动了?莫不是被箭伤疼死了么?要不就是在囊儿里憋了半天给憋死了?怎么它不吱一声了呢?”

东郭先生正这样纳闷地喃喃自语着,那中山狼在囊中听得清清楚楚,闷声闷气地说:“先生留点神!想那赵简子已经走远了么?我在这囊中被缚得紧紧的,真憋死我啦!我臀上的箭伤,也疼得我要命哩!先生,你快解开囊儿,放我出来吧!”

东郭先生见狼还活着,便高兴地说:“哦,狼先生,你还活着呀,我以为你死了呢。你放心吧,那赵简子的人马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如今这里依旧是清秋远树,旷野平芜。你就放心出来吧。”说着,便从驴背上搬下囊儿,慢慢地开始解系紧的袋口。

“先生,你动作不能快点儿么?我在这里面憋得好烦躁哩!”中山狼不耐烦地催促着,口气逐渐变得强硬起来。

东郭先生全不在意。他一边心急火燎地解着绳结,一边不经意地说:“唉,我说老狼,你就急成这个样子么?你刚才在囊儿里呆了半天,也不见吱一下声,怎么如今就一会儿都忍耐不了呢?”说着说着,东郭先生已解开了结,小心翼翼地把狼拉了出来,得意地说:“我放你出来啦。你舒舒手脚,好不自在了哩。”

狼趴在地上,头、尾和四肢都盘在一堆,活像条盘成圈的蛇一样,屁股上血迹斑斑的,那支锋利的箭头还牢牢地插在肉里。狼出得囊来,先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才伸了伸脖子,抬起前腿,便要站起来。突然,它“哎哟”一声,又栽倒下去,屁股上的箭伤,疼得它直掉眼泪。

东郭先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同情地说:“来来来,你别动,我替你拔了这箭头。”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拔出箭头,又从身上取出一包应急用的外伤药粉,敷在狼的伤口上,“好啦,呆会儿就不疼了。”

中山狼躺了一会儿,果然觉得伤口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便又试着慢慢站了起来。他慢慢活动活动脖子,伸了伸腿,甩了甩尾巴,又试着走了几步,觉得果然全身伸展自如了,便对着东郭先生点了点头,假惺惺地说:“好侥幸!好侥幸!刚才我险些儿死在赵简子手里!老先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东郭先生连连谦让,“这是我们墨者应该做的事情。”

狼又在原地走了一圈,突然脸色阴沉地说:“老先生,我有一句不识高低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东郭先生没注意到狼的脸色,和颜悦色地说。

“唉!”中山狼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带着哭腔说,“我今日被赵简子追赶,没命似的跑了几十里,又在你这囊儿里憋了半天,心头一直紧张得要命。先生虽然救活了我的性命,可如今我肚子饿得直发慌。倘若饿死在这荒郊野外,尸体暴露着,让那些乌鸦啄、蚂蚁抬,还不如让赵简子捉了去,倒也死得干净。”

“那怎么办呢?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吃的呀?”东郭先生懵懵懂懂地问。

“我的意思是,”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脸凶相,“先生救我就救到底吧。先生,你看我受了伤,这时想去捕食也无能为力,怪可怜的。先生是个大好人,你就牺牲了自己,拿给我充饥吧。”

“啊呀!你这是什么话?”东郭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滴溜圆,大惊失色地说,“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感谢不说,反倒要吃我?”

中山狼哪有耐心听东郭先生废话,它终于原形毕露,抬起前腿,一个猛扑朝东郭先生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东郭先生就势往下一蹲,从毛驴的肚皮下面钻了过去,靠着毛驴挡住身子。他吓得面如土色,身上直冒冷汗,失声惊叫道:“啊呀呀,吓死我了!”

狼绕过毛驴,又扑了过来。东郭先生慌忙又从驴子腹下钻过身去,吓得浑身直打着哆嗦,气喘吁吁地说:“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禽兽!我救你时,险些儿被赵卿看破,我这性命,差一点儿断送在他的剑下。我担惊受怕,冒着血海似的干系救了你,你怎么刚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倒要吃起我来了?天下有像你这样负心的东西么?”

狼一面和东郭先生绕着圈子,一面嬉皮笑脸地说:“先生,你不是墨子的信徒么?我听人说,墨家的人最讲求的就是怜爱他人,只要有利于他人,自己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你又何惜牺牲自己的一身血肉,救活我一条性命呢?”说着,又一个老虎下山似的扑了过来。

“胡说!”东郭先生赶紧钻到毛驴的另一边,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悔恨交加地说:“咳!都只怪我有眼无珠,糊涂透顶,一时相信了你的谎言,救了你这天性凶狠暴戾的禽兽。咳!我真是聪明一世,蠢在一时呀!”

东郭先生一边和狼周旋着,一边心急火燎地想:“这荒郊野外的,几十里没一个人影儿,天色又晚了,有谁来救我一救呢?看来,我今日非得成为这中山狼的口中之物了。咳!真是悔之晚矣。我,我怎么会对恶狼也存好心呢?”

东郭先生正这么心慌意乱地懊悔着,只听中山狼又在说。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对我存好心,你是好心么?你把我使劲往布囊里塞,差点儿把我的腿都折断了。你又把口袋系得那么紧,憋了我老半天,你不是存心想憋死我么?你这是什么好心?哼!”它呼呼喘着粗气,又愤愤地说,“你向赵简子说了我一大堆的坏话,什么坏词儿都给说尽了,还说要帮赵简子收拾了我。这都是你的好心么?像你这样心肠歹毒的人,我怎么不该吃你呢?嗯?”狼说着,又将嘴伸到东郭先生面前。

东郭先生气得直拍胸脯,跺着脚说:“嗨!那都是我蒙骗赵简子的话,没想到你如今反倒把它当成口实来谋害我!我一片好心,担惊受怕,捋着虎须救你一命,没想却遇到这样一场恶报。你,你真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呀!”

“你还敢说你好心!”中山狼厉声喝斥,“我的肚皮饿得咕噜噜叫了,你快些儿乖乖地给我吃了吧。”中山狼说着,又突然从驴子的屁股后面飞身一扑,张开血盆大口向东郭先生扑来。

东郭先生慌忙钻到毛驴的胯下,失声惊叫道:“天啊!吓死我了!老天爷呀,这都是我的不是了!您长长眼睛,怎生来救我一救?”东郭先生一面靠着毛驴作掩护,躲避着狼的进攻,一面急速地思考着脱身之计。

中山狼扑了几个回合,没有扑到东郭先生,不禁暴躁地说:“你躲,我看你躲到哪里去!你就是躲到天边,也躲不过我这爪牙。我今日不吃你决不干休!”中山狼瞪着两个血红的眼睛,龇着两颗尖利的獠牙,凶相毕露,杀气腾腾。

东郭先生吓得快要支撑不住了,一个劲儿说:“你好负心呀!你好负心呀!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得一个人来救我一救呀?”东郭先生说着,躲着,突然他急中生智,想出一条可以暂时缓冲一下的计策。于是,他低垂着头,捶胸顿足,无限委屈哀惋地说:

“罢!罢!罢!我救了你,你倒要吃我。就算我倒霉,这样的怪事叫我给遇见上了!唉!也只怪我自己糊涂,今日只好自吞苦果了!”

“嘿嘿!”中山狼露出得意之色,冷笑了两声,又抬起前腿要扑过来。

东郭先生忙用手止住它:“你先不要着急嘛。常言道:‘若要好,问三老。’我与你去找三个老者问一问,看他们怎么说。他们要是都说你该吃我,那我死也甘心了!那时我乖乖地伸着脖子让你吃,好不好?”

中山狼想了想,寻思道:“随你问谁去,你这样的傻瓜蛋,谁会说不该吃你呢?再说,这荒郊野外的,你找谁问去?”这么一想,中山狼便勉强同意了,不耐烦地说:“好吧,我就积点阴德,让你死个甘心,跟着你去找三个老者问吧。只是你动作要快一点,我饿得两块肚皮都贴到一起了呢!”

于是,东郭先生走在前面,毛驴、老狼走在后面,一起寻找三老去了。

他们走了没多远,中山狼饿得不行,不停地叫喊道:“你看我的运气啵!走了这么远。连个老人影儿也没遇着。我肚里又饿得慌,口里的馋水早就直往下流呢!”突然,他眼睛一亮,大声惊叫道:“呀。好了好了!你看前面路边不是有一株老树么?你快问问它!”它指着前面一株老杏树,急不可待地命令着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大吃一惊,使劲摇着头说:‘这,这是一株老树,半死不活地僵立在路边,我想草木乃无知之物,问它有什么用?”

“你甭管这么多!我问你,它是老的么?”中山狼恶狠狠地说。

“是……是老的。”东郭先生颤抖着说。

“那你问它去!它自然会回答你的。”中山狼瞪着双眼,龇着獠牙,威逼着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无可奈何,只得慢腾腾地挪动脚步,走到老杏树跟前,对着它拱手弯腰作了两个揖,哀伤地泣诉道:

“老树啊老树,求您救救我!那中山狼被赵卿一箭射中,被追赶得有地皮没躲处,急切里是我用书囊救了它一命。它如今出得囊来,倒要吃我充饥。老树呀,您说,世上有这样负心的么?老树啊,您给评个公道,它到底是该吃我呢?还是不该吃我?”

东郭先生说着说着,便把头倚在树干上,用手拍着树身,摇头顿足,自言自语:“唉,我好痴呀,只管把这无知的老树当人来呼救,有什么用呢!”他叹了一口长气,又痴呆呆地说,“老树呀老树,您要是救得我一命,那真是铁树开花,我一定把您传遍天下。”

东郭先生头倚着树干,想入非非,自言自语。忽然听得老树瓮声瓮气地说:

“傻老头,该吃你!该吃你!你救了一条狼,它反过来要吃你,这算得了什么?你可知道我的遭遇么?”老树说到这儿,似乎心头酸酸的,从疙瘩眼里挤出了两滴眼泪,又如诉如泣地说,“想我老杏,那老园丁当年种下我时,只不过费了他一个核儿,我一年开花,二年结果,三年长得一把粗,十年便长成了合抱粗的大树,到如今已有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来,老园丁和他的妻子儿女、奴仆佣人,以及来往宾客,都是我供着杏果儿给他们吃。他们自己吃不完,还时常把我的果儿拿到集市上去换钱。你说,我对老园丁一家,恩德也不小吧?可如今我老了,不能结果子了。老园丁顿时翻脸作色,怒冲冲地伐去我的枝条,砍掉我的枝叶,昨天又把我卖给了木匠。听说过两天木匠就要来锯我了。”

老杏树说到这儿,喉咙哽咽,泣不成声。它停下来稳了稳情绪,然后又愤愤地说:“你说,像我这样对老园丁一家有恩三十年,他尚且对我这等负心!你对狼的那一点点恩德又算得了什么呢?该吃你!该吃你!”老杏树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东郭先生了。

东郭先生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神儿。听完老杏树的话,他又气又恨,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到了吧?傻老头!它说我该吃你!”中山狼得意地说着,便又张开血红的大口朝东郭先生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