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不易改变且不易洞察的个人意志更糟糕的是骇人的群体意志。它们阿谀奉承,夹着尾巴就像鬣狗一样。它们是一群畜牲,一群令人作呕的牧群,在整体上坚持一个恒定的温度。它们只有一个热度、一个目标、一个意志,把它们包含进一个晦涩的“一”中,就像一群昆虫或羊群或食腐动物。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它们是想保持自己与生死相分离的状态。它们的愿望已宣告了它们的绝对。它们自以为了不起,自以为难被攻克,自以为无所不能。它们是它,不折不扣的它。它们是封闭的、完美的,它们在整个牧群中有自己的完美,在众多的群体中有自己的整体。牧群是如此,人类也是如此。一个晦涩的整体,它本不是整体,而只是一个多重无价值的存在。但是,它们的多重性强大至极,它们能够在一段时间内公然对抗生和死,就像那些弱小的昆虫以庞大的群体威慑攻击者。
向它们讨饶是毫无意义的。它们既不懂生的语言也不懂死的语言。它们是肥胖的、多产的、不可计数的、力量无比的。但事实上,它们是令人恶心的衰败的奴隶。但现在,这种奴隶却占了上风。然而,面对峰回路转的境况,我们只有仿效旧时的首领,带着鞭子前去。刀剑不能恐吓它们,它们太多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应不惜任何代价征服这无价值的牧群。它们是最坏的弱者。这奴隶的牧群已经胜利了。它们的残暴就像一群豺狼的残暴。但是我们可以将它们吓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因为它们十分傲慢,也十分怯懦。
可爱的、纯洁的死神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吧!请闯入牧群中,在它的孤独的完整中开出一条沟来;甜蜜的死神,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让我们逃避牧群,和另外一些生物聚集到一起,与它抗衡。哦,死神,用死来净化我们吧!清洗去我们身上的霉腐气息和那无法忍受的、带有否定意义的人类大众的“一”。为我们打破这恶臭的监狱,在这儿,在这一群活的死亡的腐气中,我们几乎要窒息而死。美丽而具有破坏力的死神,去摧毁那一群人的完美的意志,那专顾自己的臭虫的意志;摧毁那晦涩的一致。
死神,你显示神威与力量的时候到了。它们那么久地蔑视,它们在它们疯狂的自负中甚至已开始拿死神做交易,就好像死神也会降服似的。它们以为自己可以利用死,就好像它们这么久地利用生一样,来达到它们毫无意义的基本目的。飞来横祸有助于它们这种封闭的、傲慢的自以为是。死是为了帮助它们按原样维持它们自己,永远成为那种假仁假意、自以为大公无私的人类大众的臭虫。
善恶之辨
——[英国]弥尔顿
我们所携入这个世界的并非纯真一片,我们所带来的反而是种种之不洁;使我们纯洁的是考验,而考验又必借相反的事物。
在我们的认识里,善与恶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形影不离,同进同退。而善与恶的知识又是这样的错综纠缠,且惯以形容酷肖的面目出现,这中间的纷纭程度,较之作为长期苦役而罚使塞娥不停分拣混杂的败种,可能更有过之。
谁能料到,善与恶的知识,这对紧紧相依的孪生兄弟便是从一只吃过的苹果之中,破皮跃入这个世界的。这或许也是当年亚当曾经坠入其间的那个劫数——明善恶之辩,或曰,藉恶以知善。因此,既然人类已成今天这种情形,试问离开对恶的知识,智慧将何得而选择,坚忍又何从而施行?那种能将罪恶及其一切诱饵与声色之乐一并擒拿在手,细加审视,而仍能知所趋势,仍能明辨是非,仍能择善而从的人,才是真正的不畏艰难险阻的基督教徒。至于那种于德无所施、于行无所表的逃隐遁性的道德,那种从未有冲杀应敌之劳、而只是临阵一逃了事的道德,我委实不敢恭维。要知道不朽之花环是很少可以不备极艰苦而后得到的。显然,我们所携入这个世界的并非纯真一片,我们所带来的反而是种种之不洁;使我们纯洁的是考验,而考验又必借相反的事物。
大城市
——[德国]齐美尔
他们不是用情感来对付这些外界环境的潮流和矛盾,而是用理智,意识的加强使他们获得精神特权的理智。
大城市与小城市在精神生活上各具特色。具体地说,后者的精神生活是建立在情感和直觉的关系之上的。直觉的关系扎根于无意识的情感土壤之中,因此很容易在它习惯的平和环境中正常生长。相反,理智之所在却是我们的有意识的心灵表层,这里是我们的内心力量最有调节适应能力的层次,用不着整理和翻松就可以接受现象的变化和对立,只有保守的情感才可能会通过整理和翻松来让自己与现象调和顺理。
当大城市的人感到外界的压力和危险信息时,他们——当然是许许多多个性不同的人——就会建立防卫机构来对付这种压力和危险。他们不是用情感来对付这些外界环境的潮流和矛盾,而是用理智,意识的加强使他们获得精神特权的理智。因此,对那些现象的反应都被隐藏到最不敏感的、与人的心灵深处相距甚远的心里中去了。
这种理性可以被认为是主观生活对付大城市压力的防卫工具。它的表现丰富多彩。大城市向来就是货币经济的中心,因为经济交流的多样化和集中化,交流的媒介显得举足轻重,而农村的经济交流贫乏,所以不可能具有这种重要的意义。但是货币经济与理性的关系密不可分,对于货币经济和理性来说,对人和事物的处理的纯客观性是共同的,至于如何处理、怎样处理往往以坚决的不妥协性结合在一起。
崇尚理性的人对任何奇性异类均持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一切奇形异类所产生的关系和反应是逻辑所不能解释的,正如现象的个性不会出现于货币原则中一样,因为货币所关心的只是现象的共同问题,只是将所有质量和品质与价值多少加以平均衡量的交换价值。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要以个性为基础,而人与人之间的支付问题上的理智关系,则是跟本身无关紧要的,只是根据其可以客观衡量的劳动有利益关系的问题上的理智关系。大城市中的人与卖主和买主、与他们的仆人和可以进行社会义务交换的人之间的理智关系,则具有局限性,在局限范围内对个性的不可避免的认识同样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富有情感色彩的关系,培养并发生了客观地对付出与回报的和谐关系。
笔记
——[意大利]达·芬奇
画家的心应该像一面镜子,永远把它所反映事物的色彩摄进来,前面摆着多少事物,就摄取多少形象。
一
能创造发明的和在自然与人类之间作翻译的人,比起那些只会背诵旁人的书本又爱大肆吹嘘的人,就如同实物与镜子里的影像,一个本身是实在的东西,而另一个只是空幻的。那些人从自然那里得到的好处很少,只是碰巧具有人形,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们就可以列在畜生一类。
许多人认为他们有理由责备我,说我的证明和某些人的权威是对立的,而这些人之所以得到尊敬却是由于他们缺乏经验根据的判断。他们并不知道我是从简单明白的经验中得到我的结论的,而经验才是真正的教师。
爱好者受到所爱好的对象的吸引,正如感官受到所感觉的对象的吸引,两者结合,就变成一体。这种结合的头一胎婴儿便是作品。如果所爱好的对象是卑鄙的,它的爱好者也就变成卑鄙的。如果结合的双方和谐一致,结果就是喜悦、愉快和心满意足。当爱好者和所爱好的对象结合为一体时,他就在那对象上得到安息,好比在哪里放下重担,就在哪里得到安息。这种对象是凭我们的智力认识出来的。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发源于感觉。
欣赏——就是为着一件事物本身而爱好它,不为别的理由。
对作品进行简化处理的人,对知识和爱好都有害处,因为对一件东西的爱好是由知识产生的,知识愈准确,爱好也就愈强烈。要想准确,就须对所爱好的事物全体及所组成的每一个部分都有透彻的知识。
二
眼睛被称为心灵的窗子,它是用来最完满最大量地欣赏自然的无限的作品的主要工具;耳朵处在其次,它就眼睛所见到的东西来听一遍,它的重要性也就在此。
历史家、诗人或是数学家如果没有用眼睛去看过事物,你们就很难描写它们。诗人啊,如果你用笔去描述一个故事,画家用画笔把它画出来,就会更能令人满意而且也不那么难懂。你如果把绘画叫做“哑巴诗”,画家也就可以把诗人的艺术叫做“瞎子画”。究竟哪个更倒霉,是瞎子还是聋子呢?
虽然在选材上诗人也有和画家的一样广阔的范围,诗人的作品却比不上绘画那样使人满意,因为诗企图用文字来再现形状、动作和景致,画家却直接用这些事物的准确的形象来再造它们。试想一想,究竟哪一个对人是更基本的,他的名字还是他的形象呢?名字随国家而变迁,形象是除死亡之后不会变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