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wonder
暗夜
视野里的灯光已变作模糊一片,宛若煮过头的米粥。不时有人作怒发冲冠状摔书扔本,弄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向世界证明他的存在,然而这原来寂静的周遭世界已被这偶尔的几声“噼啪”打乱,仿佛白棉布上的几团颜色,灰暗且不和谐地洇开去,从而我的头脑也乱成一片,不由自主地放下笔去,注视窗外黑暗的所在。
黑暗仿佛总是以同一张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仿佛世界万花筒里一个精密对称的图形,拥有诱人的魔力,却永无变化。若非灯光轻烁流盼,构成几何的轮廓,便无法让人觉察它的存在,但是那或红或蓝的灯光,却构成了黑暗的本征:
蓝色的泉彩绘了子夜
坠落的重量产生一些音乐
我仿佛忽然看到华丽的光晕带着呼啸声在黑暗中升起,宛若夏威夷的冲天的熔岩,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遥远的国度曾有一位杰出的画家,用灵魂绘出了一幅诡谲的作品:凝滞的天空里涡动着黏稠的圆圈,跳跃着奇幻万方的光芒,这夜空也便是如此。在左近楼群的阴影里,一群少年兴奋地仰望天空,却发现天空中的火光一点点向他们迫近,宛如披着艳丽外装的妖魔,逐渐显出了狰狞的面目。于是少年们内心的惊惧被唤起,他们散去了,但仍不忘回头再看一眼那诱人的五色的火光。
我又坐在了银白色的日光灯下,注视窗外另一片黑暗的夜空。数里之外闪烁着五盏信号灯,同生同灭,如影随形,犹如巨大的无名生物翕动着腮囊,甚至让我听到了它粗重的吁气声:
生命装点妖冶的城
心灵的疑惧由此顿生
手里的镍制小勺叮叮撞击着猩红的茶杯,咖啡的味道溶释在周遭苍白的气蕴里,顿时失去了它的淳美与甘甜。蒙满灰尘的窗口闪过一个穿白衣的人影,半个变作一个,一个变作半个,再变作一点也无。而苍白的日光灯仍然照着,还有一块被粉笔灰染成苍白色的也许本不苍白的黑板。
我推开一扇门走进一间屋子,看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他的五官是和谐的,眸子乌黑,像夏天大森林的颜色;鼻梁高耸,宛若一处名胜的山脊,透着不俗的美。然而他目光浑浊,闪着奇异的恶浊的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灵魂一定被某种世俗的力量所玷污。他呆滞的目光里竟透着些儿轻蔑,并加快步子从我身边走过,我从他的身体掀起的空气的波纹里嗅到了一丝隐隐的陈腐的味道。
“咕噜噜”,“咕噜噜”,椭圆形的气泡从天蓝色的器皿底部升起,让我联想到女巫煎药的罐子,晶莹完美的液体里凝聚的全是罪恶:
精灵起舞裙裾如虹
撒旦歌唱喉音婉转
世界升平
我手中猩红的茶杯里便装满了那液体。乳白色釉质的杯子内壁布满了纤小的气泡,宛如海洋深处某个细砂如雪的地方。
淡紫色的灼亮的灯光从窗户洒进来,水磨石地面仿佛盛开了无数朵细小的兰花。阔大的松纹桌子形单影只地撑着,几本厚若砖块的书旁边,有一只红色的苹果。它不是对称的,有一边微微向下倾斜。然而它颜色诱人,红色、橙色、黄色,密密地穿插在一起,分不出界限,却让人分明地看到它的存在。我奇怪地联想到它被从中剖开,汁液四溅的样子,然而它仍然仪态万方地坐着。窗玻璃上爬满大小不一的飞蛾,浅肉色的翅膀微微颤动,仿佛呼吸。并非严丝合缝的窗子之间透进风“呜呜”的啸声,告诉我窗外的温度:
纯净的天空永恒的寒冷零落孤寂
走廊里,星光擦亮了一扇黑黝黝的铁门,我知道铁门后有一具标本骷髅。她的四肢是下垂的,头颅由铁丝撑着,眼窝里没有光:
她在阴暗的墙角默默忏悔
忏悔红颜美梦中的罪
也许不对:
她在幽静的山谷里回味
回味素净的路上满野玫瑰
幽兰静放,苹果端坐,飞蛾沉沦,星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