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那一曲军校恋歌
688800000004

第4章

“上军校我百分之百支持!”听说我转换门庭报考军校,我妈的态度变得相当友好和豁达。“军校环境好,伙食好,管得也严,我放心!再说了,军校里男多女少,物以稀为贵,好找对象,毕业时顺便把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省得回来再麻烦我。”我妈这个革命军队里的白衣天使人民军医,说话永远保持着一贯的客观性和条理性。

“你可不能瞎引导啊,军校里可是不允许他们战士学员谈恋爱的啊。”我那一贯讲求原则的已经有着三十年军龄的父亲在一旁开口道。父亲16岁从四川老家出来参军,同行的一条船上的二百来号人,如今就留下他一个人还穿着这身军装。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和西南方边境战争,出生入死枪林弹雨,对军队的感情远远大于对家庭的投入。

报考北大中文系,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和目标。当我点灯熬夜发愤读书,近乎挣扎地度过了艰难晦涩的青春期,我已经把自己武装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学女生,同时把人生的目标锁定在了未名湖畔。可高考前的一次次模拟考试,与一类重点线近20分的差距,把我和这个梦拉远了。

我怎能甘心,高考前我坚决不改初衷,依旧要报考北大中文系,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到那所书香弥漫的名校去成就我的作家梦。我态度坚定地表示,即使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为了实现理想我宁肯牺牲自我再复读一年。我妈当即出马,不但态度强硬地制止了我,而且还用她那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话语再一次摧毁着我的作家梦。在我这个当军医的妈妈眼里,当作家是纸上谈兵、海市蜃楼一般的事,学中文远远不如有门手艺来得安全可靠。她坚持让我填报金融或者法律专业,那正是当年的热门行当。我坚决不干,这些显然都和我的作家梦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的。我和我妈冷战数日,最终局面僵持不下,而上交高考志愿表的日子也眼看着一天天临近了。

仿佛是天意,老电影《大浪淘沙》里的几个画面,在一个午后,突然就蹦到了我的眼前来了。

高考前,我所在的重点中学注重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一开春就早早把学生们放回家复习功课,只有每周六上一天课,老师来回答学生们的各种问题,称之“解惑日”。温习功课着实不是个有意思的事情,母亲又把我爱读的小说和诗歌都没收了,百无聊赖之中,我就在父母上班以后偷偷看电视。那是20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春天,电视里的节目也就两三个台,老电影走马灯一般在轮番上演。一个沙尘飞扬的下午,我邂逅了老电影《大浪淘沙》。荧屏上那些身着戎装,高唱着激昂的歌曲,迈着大步走在革命队伍里的热血青年,特别是那几个英气十足的军校女生,一下点燃了我。那些男女军人之间欲说还休荡气回肠的爱情,深深地把我吸引住了。

考不上北大怎么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辟蹊径。我想,何不到军校去闯荡一遭呢?那时节,我的偶像是作家三毛,心中时刻有一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冲动。

于是,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忽然提出在提前招生栏填上这座江城的军校。我那一对军人父母一时间格外惊喜。我的哥哥当时正在大学里读工科,披着一头长发狂热迷恋着“甲壳虫乐队”和崔健。当年我的父亲动员儿子考军校,没想到我哥就是死活不去,说是在家里已经受够了军事化管理,才不要去军校受二茬罪,理那种犯人一样的颗粒无收的发型。如今我主动投身国防建设要去上军校,自然令父母兴致勃勃,一时间仿佛喜从天降。

我的高考分数出来了,发挥得不错,与一类分数线一分之差。在顺利地通过军校的体检后,录取通知书就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军校的两名招生教员,来我家作家访的同时,也带来了军校领导的意见。说军校在北京原本计划招一名女生,但考虑到我是军人的后代,并且高考分数在北京地区报考江城这所军校的考生中高居第二名,学校决定临时增加一个女生名额。

当晚我几乎彻夜难眠,在日记本上洋洋洒洒大书特书了一番。临到出发前的一夜,哥哥叮嘱我说,既然上了军校就要好好表现,为了我这一个额外增加了的女生名额,母亲特意给一个父亲的老战友打过电话呢。我一下很是沮丧,对上军校忽然有点提不起精神了。这么说,我不成了一名后门兵了吗?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啊。

都临上火车了,我还对送站的爸妈叨咕着:“我不想去了!我不想当后门兵!”眼镜后面,我的圆眼睛一定瞪得圆圆的,我是认真的。

我妈一把把我拉到身边,拿她好看的丹凤眼瞪我说:“你现在说撤退就撤退啊,那你可成逃兵了啊!逃兵最可耻了。”大约是平日里我口出狂言惯了,我妈并没把我的话当真。她一边帮我整理T恤衫的领口,一边用眼梢飞快地扫了一遍那几个同行的男生,顿时满面春风笑意盈盈,看上去简直有点乐不可支喜上眉梢了。她神秘地凑到我耳根子底下小声说:“别整天疯疯傻傻魔魔怪怪的,像个女孩儿样!看看人家,一个个,多精神啊。听话!”我有些不耐烦了,一扭身上了车。

父亲来到了车窗下,望定了我说:“小米,是好兵还是孬兵,我等你的答案!后门兵也可以当成好兵,这全在个人!不要放弃你的爱好,多动笔,让作品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争气的眼泪忽然就在眼睛里打起了转。好在列车很快就开了起来。此时,同行的男生大都在使劲朝家里人挥手,只有一个女生形只影单地靠在窗边沉着地喝水。这个叫马小蕾的女生是我们之中分数最高的,她的分数远远高于一类重点大学的录取线。她矜持地不看任何人,只是低头喝水。我并不知道,那一刻马小蕾的心事其实比我更重,她想到的已经是四年以后还能不能重新回到这个城市,回到需要她的家人身边。

谁能想到呢,马小蕾的故事和命运,此刻已经随了这趟开往南方的列车,一点点逼近它的新的内核。而其中的悲喜,更是令人无从预料和猜测。

列车渐渐开出了暮色笼罩的北京城,一位粉红色衬衫牛仔裤打扮的长发青年,背着一只硕大的双肩背背包,突然出现在了我们九个同行的伙伴中间。粉红衬衫的贸然现身,立即得到了几个警惕性极高的男生的严厉盘问。最终,一番问答之后是彼此热情的介绍,差点误车的哲学系男生廖凡才算坐定。这是我们之中的第十个。透过我的度数很浅的眼镜镜片,我清晰地看见粉红色衬衫的右肩膀处有一块破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车窗外夜色苍茫,旁边的同学都昏沉沉地入睡了。埋头在看尼采的那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廖凡,终于抬起了头,用眼镜后面的那双充满睿智光芒的大眼,开始从上到下打量我。绝对不是我有什么可让他惊艳的,而是十个人里面,就我们两个还睁着眼醒着。

突然,廖凡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望定了我,开口道:“看得出,你,绝对的,喜欢尼采。”

一片笑声骤然除去了心中的暗淡。

夜色中,列车不管不顾地风驰电掣,一路奔向了长江边的江城,我们共同的军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