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6365900000068

第68章 往昔如梦

“我与南宫汐那么像吗?”

信使表情惊诧的看着雁铭,她竟然知道南宫汐!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清风徐徐,满园盛开的白色青梅花娇艳芬芳,仿若云朵萦绕在夜色中,走在树下如同仙境,弥漫在风中的清香扑鼻而来,那么甜美醉人。

但是,月光之下寒光一闪,仙境变成地狱,暖暖的轻风瞬间化作冰冷的寒露渗入皮肤,他呆站在阴影之下,看到那把刺入南宫汐胸膛的剑泛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白光,灼痛了他的双目。剑锋下流出的鲜血在她胸前开出了嫣红夺目的花朵,像极了家乡的野蔷薇,红的那么耀眼,红的那么灿烂,红的那么让人心惊!

他不记得那个女子可曾留下心灰意冷的眼泪,却记得月光下挂在她嘴角旁清晰的笑容,如同年幼时自己死里逃生后看到的甜美微笑一样动人心魄!下一刻,另一个笑容让他周身汗毛乍立,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在面对她死亡的时刻,竟然露出如此冷漠的笑!他以为自己在惊慌中看错了,然而那个笑容却长久的挂在那张可以颠倒众生充满魅惑的面庞上,如同诅咒一般深刻的烙印在他心底。

她执着强烈的爱恋那么可笑吗?她无所保留的牺牲和付出那么微不足道吗?她在悲伤中如此惨烈的结束生命,她的身体从此香消玉殒,她的灵魂从此灰飞烟灭,难道最终只得到那个男人淡然一笑?

而他在那个夜晚心惊肉跳,他从阴影走到月光下不知所措,风中弥漫的清香被浓烈的血腥味浸染,从那时起他再不知花香为何种气味,他再不知自己曾经坚定无比的信仰是否还值得他舍命追随……

雁铭见他眼眸黯淡,神情凄然,仿佛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而无法自拔,于是忍不住咳了咳。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轻声询问。

信使从迷思中回神看着雁铭,他眯了眯眼睛,随即转头望向天空,“好像要下雨了,雁铭姑娘该回去了。”

“你没见过南宫汐?”今天的她不依不饶的纠缠这个问题。

“离世那么久的人,印象很模糊了。”他漫不经心的回答。

这么多年他都在努力遗忘有关她的一切,甚至想不起她的容颜,记忆中的她越来越模糊,只有那朵在她胸前绽放似火,嫣红如血的野蔷薇清晰无比。

直到那天晚上,他看到青石台阶上翩然走下来的雁铭,如墨的青丝垂肩而下,腰间的香囊随着洁白的裙裾轻摆,似乎一下唤醒了沉睡在心底的记忆。看着她含笑的吃下青梅,眼睛中却流露着淡淡的哀伤,这样的神情与那个女子是如此相似。有那么一刻,自己也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南宫汐死而复生站在眼前,亦如当年那般鲜活耀眼。

“原来在努力遗忘呀!”雁铭轻蔑的笑了笑,“江陵候的记忆恐怕是十分清晰深刻的。”

信使皱了皱眉头,问道:“姑娘为何对素未谋面的人那么好奇?”

雁铭斜目看了看信使,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她感觉有些可笑,“是你们一直用心良苦的让我认识她呀!再说我与南宫汐也并非素未谋面。”

“什么?”信使疑惑的看着她,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夜夜入梦,怎能说素未谋面。”

连雁铭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说到南宫汐这个人的时候,语气中总是流露着一种无奈的悲伤。

“如果那青梅酒让姑娘陷入幻境,就请不要再饮用了。”信使开始明白苦艾草对她有强烈的至幻作用。

“原来你知道。”雁铭不由攥紧了马鞭。

“虽然没有见过,但听家乡的老人提起过,曾有人对苦艾草十分敏感,常常陷入幻境,分不清现实与迷幻,所以这样的人不宜饮用此酒。”他的语气诚恳,但却掩饰不了脸上隐约露出的笑意,那笑容并非恶意,却令人难以理解。

“你们当我是白老鼠吗?”雁铭有些按捺不住怒气。

“什么白老鼠?”信使被这句的奇怪的话搞得摸不着头绪。

“就是做实验!”雁铭自嘲的一笑,“那个南宫汐是不是也对苦艾草过敏?江陵候这样煞费苦心的酿酒送给我,是想证明南宫汐灵魂转世呢?还是想知道我的弱点好加以利用?”

在这一刻,雁铭把那些为原谅陆逊找到的诸多借口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种被戏弄的怒火不可抑制的冲上心头。

“雁铭姑娘!”信使的声音突然尖锐,像是急于解释,却无从开口。

“我说错了?”她也不禁提高声音喊道。

信使抿着嘴,攥了攥拳,是自言字语也是对她说:“也许你说的都对……”

雁铭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的说道:“告诉陆逊,我不是南宫汐,我是辜雁铭!”

“的确!小人也认为你不该是她。”信使如释重负般说道。

雁铭翻身上马,本打算离开,可是走出不远,她犹疑了一下又返回来,俯身问依旧站立在门前目送她的信使:“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信使愣了愣神,拱手答道:“小人是孤儿,不知父母为何人,所以别人只是叫我阿九。”

“阿九?”雁铭回味似的又念了一遍,“其实你可以给自己取个名字啊!”

信使恍惚一怔,“姑娘认为我该有名字?”

雁铭点点头,“有名字如同知道你是谁,那样才知道你该做什么事。”

信使暗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他微微一笑,“你很像她,但又不像她。”

“哦——”雁铭长长的叹了一声,这个答案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但是听到这个回答还是让她十分舒心的。

她没有再多说客套的话,想起盘旋心中的隐忧,忍不住规劝道:“你既然已经把东西送到我手中,就该早些回东吴,否则……”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诸葛亮那晚忽然来到府门前等待她,究竟在担心什么?最近他与自己刻意疏离,仿佛有什么事情并不想让她知道。

“小人奉命随出使的张大人一起回东吴,所以……”

雁铭听了这个回答,耸耸肩说道:“告辞。”她不再强求,很多事她无力改变,只能静待发生。

她骑着马,慢慢悠悠的穿过街市。似乎是意识到风雨的来临,所以每天繁华热闹的地方,今天却冷冷清清,路旁三三两两的小摊上,摊主也在低头忙于收拾,赶着在大雨降临前回到家。

天空闪过几道白光,雷声轰轰,零星的雨点开始散落,打在脸颊上带着丝丝冰凉。她从恍惚的冥思中抽离,抬头望了望银针斜扫过的天空,不禁叹了口气,最近沉迷于幻境竟然没有发觉已经变天了!

一辆熟悉的马车从她身边经过,驻足停下。她没有勒住缰绳,而是任由脱尘继续前行。微微侧头,余光可以看到马车里的大人掀起车帘,似乎在注目凝视她的身影。

雁铭淡然一笑,依旧没有停住,继续缓慢的向前走着,她在等待那个人吩咐车夫叫住她,或者那位大人亲自开口。

但是,最终她的等待落空,那个人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前行,与她擦肩而过。雁铭不禁舒了一口气,其实她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这个人,应该说想不出该怎样应对他将会提出的要求。

她的梦也罢,幻境也罢,也许终将变成现实。

这也是她无力改变的事,她只能静静等待,等待那些该出现的人,一一出现在她面前;等待那些有话对她说的人,一个一个开口说出要求;等待终将离去的人,以不可预期的方式从眼前消失;等待自己不得不离开她一心守望的人……

脱尘带着她回到相府前,驻足台阶下,一名小斯跑过来,帮她把马儿从侧门牵回马厩。

雁铭独自站在青石台阶上,看着眼前这道朱红色的大门那般灼眼。充斥在视线里的红色如火般艳丽,却怎么让她感到周身冰冷,比滴落在她身上的雨水还让人寒栗。许久,她都没有勇气叩响这道门。

直到老胡从里面开启大门,看到呆站在雨里的她,惊声问道:“姑娘回来怎么不叩门?”

雁铭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一时赏雨出了神,竟然忘记叩门。”

老胡神情奇怪的怔了怔,赶紧将她让进府门,嘴里嘟囔着,“姑娘这样会生病的。”

“胡伯伯,刚才谁来过?”她站在门廊上,看着越来越大的雨,突兀的问出这句话。

“嗯——马大人刚刚离开。”老胡掩上府门,低声回道。

“是吗?只有他?”雁铭像是在问自己,随后眨着眼睛笑了笑,“那我先进去了。”

“适才管家说,请姑娘回来后速去见丞相。”

“我知道了。”雁铭说罢,一头扎进雨里往回跑。

老胡见状赶忙拿起门廊上的油纸伞追过来,“雨势大了,姑娘还是打伞吧,小心着凉。”

她接过雨伞,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谢谢。”

雁铭撑起雨伞,也不再着急,缓步走进庭院,远远便望见回廊上摇着羽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