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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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自思量,意难平

雁铭见到小厮们已经把秦家的马车赶到府门前,赶紧狼吞虎咽的吞下最后一个青梅,然后对信使说道:“你一路辛苦,我送送你吧。”

信使错愕的看了看她,大概是惊讶于雁铭今日的态度,抬头看了看天,月升中天,夜已深沉,怎么好让一个姑娘送自己。

“雁铭姑娘请回吧,小人骑马到馆驿很快的。”信使一边说一边把只剩下果核的黑色盒子盖好,塞到马背上的布囊里。

雁铭盯着那个布囊看了半响,想起陆逊那变态的嗜好,犹疑着要不要把黑盒子要过来?

“能把那个黑盒子也留下来吗?”她试探的询问。

信使为难的看了看她,说道:“姑娘,这个小人还得带回去跟江陵候复命。”

雁铭无奈的笑了笑,果然符合陆逊的风格。不过此时她要担心的是秦大人和妹妹若是出来,见到此番情景不知会作何感想?她自己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但那个人……想到这儿,她不再坚持为这些果核和信使做无谓的争夺。

“我想走走,就送你到这条街的转角处吧。”不给信使再次婉拒的机会,她自顾自向前走去。

不想再次遇到那两个人,不想再站在府门前说上许多应景的话,宁愿越礼去送这个看起来很憨实的江陵候信使。今夜她已身心俱疲,只想早早结束这幕本不该有她存在的戏剧。

信使见她脚步飞快的向前走,也不好再说什么,牵着马保持几步距离的跟在她身后。

管家引着秦宓和阿鸾走出相府,恭送两人登上马车离去,却不见原本站在府门外的雁铭,急忙询问老胡:“雁铭姑娘哪里去了?”

“回管家,姑娘与那个东吴信使向街口走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拦着?”管家焦急的责备。

“姑娘与他谈话十分投缘,我怎好相阻。何况那信使看起来很老实,应该无事。雁铭姑娘的脾气管家也知道,恐怕不会听我的。”

老胡絮絮叨叨的解释着,与其说不敢阻拦,不如说不愿阻拦。雁铭的神色他看在眼里,让她走走,缓解一下疲惫和忧伤也是好的。

管家闻听,有些惊讶雁铭对待东吴信使的态度,犹疑着要不要派人去寻?想了想还是先禀报丞相再说。

马车上,秦宓眯着眼睛看了看依旧面颊微红的妹妹,思咐着是否将心中的犹疑和盘托出点醒阿鸾。

“阿鸾,今日与辜雁铭相处的可好?”

“还好,她倒还随和好处,也十分懂得分寸。”她淡淡的回答。

“你是否又争强好胜,咄咄逼人了?”秦宓不禁担忧。

“兄长多虑了,妹妹不过是小胜了一局棋罢了,是她自己技不如人。”阿鸾浅笑,流露出一丝讽刺。

“虽然只是一局棋,你也可谦让一下。明知对方不擅此道,你又何必非要占尽上风?”秦宓规劝道。

“妹妹自幼如此,凡事最好,凭自己能力胜出,何须谦让?”阿鸾不满的反驳道,她已经听从兄长的吩咐,对雁铭客客气气的喊“姐姐”,却并不想卑微谦恭,她的自尊心不能容许。

“唉,阿鸾你该知道……”秦宓欲言又止,妹妹养成这般性情也是受他放荡不羁的行事作风所影响,自己尚且好胜,又怎好教育她呢!

“今日本想拜见黄夫人的,可惜夫人身体不适,错过良机。”阿鸾有些惋惜,在她眼中重要的人不是辜雁铭,而是黄夫人。

“黄夫人身体是有不适,但没有见你恐怕另有原因……”秦宓犹疑的说道,也不敢肯定心中猜测。

“兄长不必担心,黄夫人至今无子,她是不会阻拦丞相再娶她人的。”

秦宓深吸了一口气,毕竟这是事实,黄夫人早晚还是要为此事张罗。

“可知丞相今日为何让辜雁铭陪伴你?”秦宓决定回到正题。

“兄长又想提醒我,她在丞相心里是不同的。可惜!今日一见也没觉的有何不同。”阿鸾摆弄着腰间的玉佩,丝毫毫不掩饰她对雁铭的不屑一顾。

“阿鸾,如果你觉得在凉亭里所见的情景就是事实,那就错了!”秦宓心中担忧的正是阿鸾看到的表面。

“兄长何意?”阿鸾看向秦宓,有些不解他话中的含义。

“你我是客,丞相表现亲切,只是出于对客人的礼遇。丞相不去急于理会辜雁铭,那正因为这是他亲近之人,无需任何礼仪客套。”秦宓耐心的解释。

听了这样的话,阿鸾掩嘴一笑,说道:“兄长,妹妹倒不赞同此话。辜雁铭也不过是丞相府的小小令史,丞相需要过分礼遇吗?”

“阿鸾!你并不了解丞相,你所看重的世家身份,在丞相眼中却没有那么重要!”秦宓不禁提高声音,脸色变得凝重,他隐隐感到自己今日随妹妹所愿,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兄长?”秦宓的语气突然严厉,让她不知所措。

看到阿鸾惊愕的瞪大双眸,他有些不忍,放低声音缓缓说道:“先皇对她也令眼看待,你又怎么能瞧不起她!阿鸾,你需要知道丞相洞悉一切,想必已看出端倪。今晚对辜雁铭冷淡的态度,正是不想她成为我们针对的目标。”

阿鸾紧攥了一下手中的玉佩,眼前浮现出雁铭素净的面庞上那双让人难以忘却的眼睛。这般谦恭礼让,是否因为她已然拥有,无需再争?也许兄长猜测的一切都是对的!她转头望向车外,想驱散心头的难言的情绪,恰巧瞥见抱着酒壶缓慢往回走的雁铭,不禁眉心微蹙。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丞相眼中那么重要吗?心中反复疑问,终无结果。

“兄长,”阿鸾攥起双手,指甲几乎穿透皮肤,“不论丞相心中有何人,阿鸾心中却只有丞相。昔日兄长反对先皇伐吴,险些被斩,若无丞相直言劝谏主上,我今日已经失去唯一的哥哥!那日,在马车上望见亲自接你出牢狱的丞相,就已暗下决心,非君不嫁。即使是妾室,我也心甘情愿!阿鸾的心愿,还望兄长成全。”

秦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父母早逝,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珍视。自出牢狱后,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若阿鸾的终身能托付丞相,他也能放心去见父母了。

“阿鸾,丞相的心意明摆着,恐怕很难……你以后还是要礼待辜令史呀!”秦宓虽有决定,但还是不希望阿鸾报太大希望,以免日后伤心。

“兄长放心,阿鸾若嫁得丞相,也会善待雁铭。那样优秀的男子身边又怎会没有红颜知己?这一点妹妹还想的开。”

她平静的说完,然后掩好车帘,不再去注视那个清淡的身影。无论丞相待雁铭如何,那个女子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她在丞相身边那么久,依旧只是辜令史,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好吧,为兄就为你试一试。”

……

雁铭在街口与信使道别后,慢悠悠的往回走。

今晚的新月如钩,恬淡宁静的挂在天边,似乎触手可及。又像是一抹迷人的微笑,划破黑暗的夜幕,这是那个人留在她心间的记忆。

月光下那如同菩提树下拈花一笑的淡然,令她迷醉,也让她感到冰冷,仿佛自己如痴如醉的倾诉了千年的思念,依旧辨不清他眼眸中的真情。

雁铭越走越慢,希望那个人在她磨蹭的时间里,已经回房休息。她不知如何面对孔明,不知自己能否毫无芥蒂的对他嫣然一笑,那盘旋如梦魇的答案,是否能埋藏心底,不去道破。

阿鸾、秦宓,黄夫人、孔明,聪慧如她,难道看不出其中隐情?他爱妻如此,她有资格质问吗?黄夫人同意,苦水就要自己咽;黄夫人不同意,就会被人指责善妒。他早已知晓阿鸾的来意,担心无子的困扰让黄夫人面对阿鸾伤心为难,所以借口夫人身体不适替她推掉尴尬的见面。因为秦宓是他重用的官员,不好在他还未道明就直接回绝,才让一无所知的她去接待这位特殊的女宾。

他维护了自己的夫人,顾及了属下的颜面,甚至考虑到了阿鸾的感受,唯独没有想到置身于其中才明白真相的她会是怎样一种心境!

她只是辜雁铭,不是他的妻子,所以面对阿鸾就不会尴尬难过了么?阿鸾拥有世家的出身,清丽夺目的样貌,出众的才艺,倾慕他的心意,还有可以为她做主的好兄长。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她还能自欺欺人的说自己来自现代,丝毫不在意这些吗?也许她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是对那个人的爱恋是留在这里唯一的信念,这也能不在乎吗?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在这样的境地会不自觉的自哀,自怜,自卑。

雁铭忍不住打开酒壶,咕咚咕咚灌下几口酒,冰凉的酒液流入咽喉,带着微微的酸涩,没有上一次喝到时的温润甘甜,反倒是多了几分辛辣的苦味。忽然想起陆逊剥青梅时眼眸中的哀伤,她低头看了看酒壶上的那个舞剑的女子,轻声呢哝:“我还是比你幸福。”但愿青梅酒能让她酣然入睡,一觉醒来所有烦恼灰飞烟灭。

当她磨磨蹭蹭晃悠到府门前,抬头看见台阶上表情凝重而严肃的孔明。

雁铭拢了拢额前被风吹散的几缕头发,玩笑着说道:“丞相亲自到门口相送秦大人和阿鸾?”

孔明端详她半响,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雁铭,我是在此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