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6365900000052

第52章 斗气猜心

孔明转过头,眼中含笑的打量了一下雁铭。他是了解她的,一旦生出某个念头,就会固执己见。表面上看起来不拘小节,对任何事都可一笑了之,骨子里却是多愁善感,心细如尘。

她发现了他的为难之处,所以想着如何替他解忧?似乎只有对待雁铭,他素手无策,但真的是无法可想吗?还是他习惯了对她妥协,习惯了宽纵她?还是自己每次都在等着她做出“善解人意”的决定?

问出这句话的雁铭,面对孔明长久的注视与沉默,心中七上八下。她又让他为难了?他会不会认为她是在矫情?还是认为她没良心?

“丞相,其实我也搬不出多远,每日还是要在丞相府誊抄书薄……丞相府的官员们哪有一个日日住在府中的……以前年少不懂事,总仰仗着您的庇护,如今我都二十三了,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要不您让我带走小烟……”

雁铭啰啰嗦嗦的找了一大堆理由,到最后连自己的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她抬眸看了看孔明,害怕他再度冷下脸来,谁知却看到他眼底眉梢全是让她捉摸不透的笑意。

雁铭心中发怵,于是口不择言:“这里毕竟是诸葛丞相府,而我只是辜雁铭。”

说完这句话后,她心生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难道要和诸葛亮划清界限?她抬眸看了看天,可不可以收回刚才那句话?

孔明极有涵养的听完她的话,然后微笑着问道:“理由都说完了?要不要再想想?”

“我想大家都自在些,从前是雁铭不懂事,才会令丞相和夫人为难。”她鼓起勇气说完最后一个理由。

孔明的眸光一沉,微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扬起嘴角问道:“雁铭打算搬去哪里?”

“先皇曾下赐了我一些珠宝绢帛,足够我买个两进三进的院子了吧?院中可以种上石榴和海棠,结了果子我请丞相去品茶。”她这时倒来了精神,憧憬起未来的生活。

雁铭此时万分感激刘备呀!在夷陵她也就是挡了个飞来的火把,在白帝城照顾了陛下几个月的汤药而已,刘备却为此厚赏了她。雁铭从小衣食无忧,对金钱毫无概念,那些东西带回CD后都交给小烟压箱底了,今早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在这个时代还有一笔可观的财富。

孔明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他倒忘记了雁铭做医官,做令史,不仅有俸禄,还有先皇的厚赏。想必先皇的赏赐不仅仅只是能买个普通民居,而是能让她置办起一座府邸吧。

昨日看到愁出一身病的雁铭,自己心里就想着这一次还是不要逼她改变什么,她的心结难解,不妨再多给她些时间。结果自己给她的时间,倒让她生出退避三舍的念头了。

“雁铭,普通百姓是不会变卖房屋的,CD的官员都是住在朝廷赐给的府邸中。”

她歪着头看了看孔明,这是在暗示她有钱也买不到房子吗?

“不买,租也行,只要是独院就好。”雁铭知道汉代的三公九卿们都有皇帝下赐的府邸,而小吏们大多买不起住宅,都是靠租,房屋租赁自商代就开始了。

孔明现在感到有些头痛,雁铭不是呆在深闺的女子,这些事都难不倒她。

“雁铭,你毕竟是女子,买也罢,租也罢,恐怕做来不易。”

“关兴,马谡,实在不行还可以求赵老将军,他们随便派个下人,就能帮我做好此事。”

她心中明了,诸葛亮是不会帮她的,那府中管家和下人就不用指望了,还好她人缘不错。

孔明挑了挑眉,自己跟这个固执的丫头废话连篇的讲什么道理,直接表明态度不就好了。看到她自信满满的要搬出去,着实可气,不妨打击她一下,让她就此断了这个念头。

“雁铭,你乃是亮的家人,而非属下,朝中官员人尽皆知。”孔明收敛笑容,表情严肃的看向她。

言下之意是在告诉她,没有人会插手管丞相的家事。

“丞相,不能帮我吗?”她垂下双眸,小声问道。

“不行。”孔明语气坚决的吐了两个字。

“我讲了那么多理由,没有能说服丞相的吗?”雁铭心有不甘。

孔明“哼”的冷笑一声,说道:“如乱风过耳。”

他转身拂袖离去,再不和雁铭在这件事上纠缠。

这一天,雁铭过得十分郁闷,见到关兴,为晕倒这件事感到丢人,又被赵将军调侃到面红耳赤。早上在府中与主簿杨径打了个照面,她上前俯身施礼,谁知对方却神色不悦,“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她心中纳闷,杨径此人性格耿直,喜欢犯言直谏,自己对他一向是尊敬有加,未曾得罪过他呀!

当她整理昨日未来得及校对誊抄的案牍时,终于明白了杨大人为何见她而不悦。看来昨夜到今早诸葛亮又在亲校薄书,做了本该她完成的工作。想必是杨主簿看到校对文书上的字迹乃丞相笔迹,所以又来规劝丞相。雁铭已经猜出诸葛亮只是深表感谢,却未必听从。

雁铭转身,用充满怨愤的眼神看着一用过早饭就在书案上忙碌的孔明,这个人喜欢作践自身的毛病,让她如何是好?

大概是感觉到寒气逼人的目光,孔明百忙中抬头瞟了一眼她,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辜令史,有何事不满?”

“有不满说出来,丞相会听从吗?”雁铭的声音带着极度不悦,她还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孔明讲过话。

孔明俯身继续忙碌,不温不火的说道:“若是为了那件事,你就不必再说了。”

雁铭垂眸未再言语,她将校对过的案牍文书编序排好,然后拿去存档。

捧着沉甸甸的案牍走在回廊上,雁铭只觉得冷风袭人,那个人还是不明白她的心呀!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分担他的劳累,她舍不得让他分心去处理自己与黄夫人之间微妙的矛盾,舍不得他为难忧虑,所以情愿自己忍痛离开。

她不喜欢抄写,也不喜欢校对,但为了能让孔明省些心力,她从不敢有丝毫马虎,尽心竭力的完成令史的工作,连睡梦中都是通篇的文案,生怕自己的一时疏忽,会让他分神做二次校对。可是自己不过病了一个晚上,孔明就不顾前一晚已经一夜未眠,又通宵达旦的处理公务,甚至做完了她那一份。

他这样终日汗流浃背的操劳,丝毫不爱惜自己,让雁铭意识到即使呆在府里尴尬无比,她都想陪在这个人身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顾他日渐憔悴的身体。

一切又恢复如常,丞相忙碌,辜令史也跟着忙碌,眨眼之间已到三月。汉代的官员每五日一休,称为“休浴”,蜀汉也沿用这个休假制度,但雁铭却很少享受到这个福利,因为她的上司不休假,而她是唯一住在丞相府的小吏,所以也只好跟着不休假。自从她萌生了要搬走的念头,他的上司就更没有休假给她了,让她无暇去想什么租房、买房的事。

“丞相,明日我想休假。”临回房前,雁铭站在孔明的书案再次提出申请。

“明日还有事,辜令史暂缓休假如何?”孔明将卷起的书简再度打开,头也不抬的问道。

自那天起,雁铭再未提出过要搬走的事,反倒让孔明心中疑虑。她怎会轻易妥协?这不是雁铭的性格。莫非是打定主意自己想办法?所以每隔五天,就跑来问他能否休假。

对雁铭讲什么女子不易做那些事,其实毫无意义。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呀!这一点孔明早已深深领教过了。她越是频繁的要求休假,他越是不敢应允。这样两个月下来,变成了一种惯性,无论她怎么说,他的答案都是:“不行。”

“丞相打算一直跟我计较下去吗?”雁铭终于按捺不住脾气了。

孔明低头看着书简,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没有答话。

“丞相为何只对雁铭这般小气?”她这时才不会想着顾及这个人是什么身份,话语中充满质问。

孔明心中一惊,他为何总是和雁铭置气?想想看,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子,也能解决这件事,可是两个月来一直用这种生涩可笑的方式和她斗气。究竟是雁铭改变了他,还是他因为雁铭而改变?

“还不死心么?”孔明抬眸看着她,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只是不想你白费力气,我不应允,最终结果都一样。”

雁铭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丞相,是我错了,搬出去的念头早已打消。”

孔明眼中眸光一闪,竟是自己猜错了?不会,这些日子她明明是在为某件事气恼,他不会连这个都感觉错误。

“那为什么总要休假?”

雁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丞相,劳逸结合的道理你不懂?我要休息,丞相也要休息。”

她为何要休假?不过是想提醒这个人该歇歇了,喘口气再做也不迟。

孔明心中一暖,终究还是为了他呀!

“那你明日歇歇吧,最近是太忙碌了。”

“丞相明日又不休?”

“嗯,有点事,无妨的。”

“那我不歇了。”雁铭斜睨别处,语气揶揄。

“雁铭,你究竟为何事一直气恼?”孔明丢下书简,露出不悦。

“丞相,两月前我看到你校对的案牍,心生负罪感。”雁铭平静的道出理由。

孔明惊讶的看向她,这负罪感从何而来?

雁铭浅浅的笑了笑,“丞相这般不顾自身的操劳,让我感到生病是一种罪孽。”

她凝眸看着孔明,泪水顺颊而下,任何一种疼痛也比不过看着他的生命在操劳中磨蚀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气恼,是因为她无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