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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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咫尺距离

又是忙碌的一天,以前面对成堆的书简案牍,雁铭感到连喘息都困难,现在却因这繁重的公务而庆幸,如此她就再无暇去伤感,去胡思乱想。

早上更换了男装之后,她便跑到厨房去煮了一锅姜汤,让下人给丞相端去。昨夜霜寒露重,她很怕那个人再感风寒。但是自己的早餐却怎么也咽不下,以前一顿不吃饿的慌,现在连午饭也省了。

她看着孔明在百忙之中恩赐似的把午饭吃完,然后端起托盘离开。今日只感到胳膊酸痛,平日里跑几个来回的时间,现在却迟迟走不到厨房,一路上她停下来歇了几歇,伸手摸了摸额头,似乎有些烫。这么多年,除了两次受伤外,她好像从不生病。在孔明身边一向生龙活虎的她,怎么吹了点风就发起热来?

雁铭坐在假山旁深吸了几口气,看到有下人经过,便把碗盘交给她,自己返回议事厅。

强打着精神熬到傍晚,众官员从丞相府散去。雁铭也趁这时跑到庭院里歇歇,一转身看到关兴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关侍中,又有事情指教雁铭?”此刻她身体和心情欠佳,也顾不得说话的语气。

“雁铭,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没有大碍,你不要担心,早些回府休息吧。”她的声音充满无力感。

关兴走近几步,俯身瞧了瞧她,“我看你气色不佳,我告知丞相传医官来给你看看吧。”

雁铭笑着摆摆手,“不要兴师动众了,好歹我也当过医官,无碍的。”

说罢她起身想往回走,没想到这一起太猛,一天没吃过饭,只感到眼前一黑,晃悠了几下,险些摔倒。站在旁边的关兴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此时头痛欲裂,睁不开眼,竟然倒在关兴怀里昏了过去。

“雁铭!”

她这一晕,反而让关兴手足无措。他四下张望,欲喊府中下人,结果看到急步走过来的丞相。

孔明走到近前,微蹙了一下眉,对关兴说道:“安国,你回去吧,不必担心。”

随即俯身抱起雁铭,快步走向她的房间,并命下人去传医官来。

关兴因为担心,本欲跟过去,身后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兴儿啊,此乃丞相家事。”这是赵老将军语重心长的声音。

闻听此言,关兴止步,侧身点了点头。看着丞相离去的背影,他在风中自嘲的笑了笑,是啊,该松手的人是他,雁铭从来就不曾属于他。

雁铭从恍惚中渐渐恢复意识,眯起眼睛,看到坐在榻侧眉头深锁的孔明。她再度闭起眼睛摇摇头,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醒了,刚才明明是关兴扶住了她呀!

“醒了么?可感觉好些?”

这个声音太清晰,雁铭一个机灵清醒过来。她腾地坐起来,险些撞到孔明,一脸惊谎的看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坐在自己的榻侧。(第一次,她昏迷不醒。第二次,她酣睡不知。)

“丞相?怎么在这儿?”

孔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你就安分的躺下吧。”

“安国呢?”

孔明微蹙了下眉,淡淡的回答:“回府了。”

“小烟呢?”

孔明想笑,怎么这丫头一醒来关心的人那么多?

“在煎药。”

雁铭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丞相,我怎么回房的?”

孔明真是忍不住笑了,她为什么总纠结这个问题?

“梦游。”他微笑着回答。

雁铭不可置信的看着孔明,她是不是烧太厉害了?脸颊越来越烫了。

此时的孔明眸光幽深的注视着她,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雁铭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早上看到他与黄夫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想起心中盘旋的疑问,她别过脸去,不管孔明这时候想说什么,她都不想听。

“丞相还不去为蜀汉鞠躬尽瘁?”在她的记忆中,这个人的夜晚从没有这么悠闲过。

孔明无奈的站起身,这丫头是在下逐客令呀!他本想道明的事,也只得作罢。

“我命厨房熬了粥,一会儿喝药前先用些粥。”他细心的叮嘱。

早上瞥见她躲在假山后伫立许久,他只好派管家去找她的侍女寻她回去。谁知她还不忘跑到厨房去煮姜汤,盯梢似的逼自己用饭,结果她一天不吃不喝,生生逼出一身病来,这么固执,所谓何来?

“嗯,我知道了。”她微笑着点点头,生怕自己这一病,变成林黛玉那般矫情。

“雁铭,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这句话是背对着她说的,雁铭看不到孔明脸上的表情。

见孔明离去,雁铭钻回锦被。她是在胡思乱想吗?也许是吧。这样下去可不好,自己心力交瘁不说,也会让他跟着累,这绝不是她所期待的结果。

晚上,她把小烟端来的粥一口不剩的全部吃掉,还不忘嬉笑着赞扬了一下厨子的厨艺,白粥也煮的这般美味。

“姑娘,吃药吧。”小烟小心的将药碗捧到她面前。

雁铭听话的将药一口气喝下,“真苦啊!以后还是不喝为妙。”

“姑娘,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需要好好调养才是。”

病去如抽丝?雁铭有些担忧,想到看《三国演义》时,曹真不过是折损了王双,结果养了一年的病。

“小烟,抽丝就不用了,不过是着了凉。”

“姑娘岂止是着了凉?我看是心病的不轻。”小烟有些担忧的说。

“小烟……”

原来连她的侍女也这般清楚,她的心病了这些年,如今已是无药可医,无法可治,难不成要在床上躺个三年五载?这个想法让她啼笑皆非。

“从前姑娘近一步,丞相退一步,现在丞相近一步,姑娘怎么反倒退了一步?”

小烟心中一直犯嘀咕,这两人总是拿捏好尺度,保持着分毫不差的距离,到底累不累?她并不了解雁铭的内心,但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姑娘就是为了丞相一个人操心劳神。本以为这回可以了却多年心愿,谁知还是难近一步。

雁铭抬眸看着她,眼前这个女孩儿从十四岁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从没有过多言语,只是细心体贴的照顾她,而今才发现她竟是个水晶心肝儿的人物。

“小烟,不是夫人,而是你故意收起我的男装对吧?”雁铭佯装不悦。

“我为姑娘的这份心,恐怕也是白操了。”小烟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我该为你操份心才是。”雁铭咯咯的笑起来,若黄夫人真把小烟给了自己,她可不能让这样花一样的女孩儿在她身边白白蹉跎了青春呀!

听了这话,小烟有些脸红,“姑娘还是早早躺下歇息吧。”

雁铭感到自己确实浑身酸痛,便不再与小烟玩笑,乖乖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的睡去,本以为会辗转难眠,谁知竟一夜无梦。只是恍惚感到有一只熟悉又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头。

第二日,她的生物钟在卯时准点让她苏醒,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看来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自己根本就是那打不死的小强,她的心在疼痛中也越来越强大。

雁铭洗漱完毕,不顾小烟的阻拦跑到马厩牵出脱尘,依旧按每日习惯到野外策马奔跑。

在旷野中狂奔,让风吹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赶走千缕万缕的烦恼情丝,她只想留住美好的记忆,至于那盘旋于心中的疑问,何不让它随风而逝。

慢慢升起的朝阳,将她的脸上晕满红霞,“那时,该问问他的。”

雁铭扬起嘴角在风中微笑,心中默默问出那句话:孔明,你爱我吗?

他会回答这样的问题吗?还是会一笑了之,避而不答?答案已无从得知。雁铭心中暗嘲,自己终究还是个庸俗的女人,无论付出什么,得到什么,到头来依旧想听到那句:我爱你。

整理好心情的雁铭,回到府中,照旧和看门老胡嬉笑着打招呼,并给他讲了一个自己新创的笑话,成功的逗笑这位本来很严肃的老爷爷后,她才将脱尘牵回马厩,走进庭院里。

远远的就看见竹桥上的孔明迎风伫立,雁铭又开始不疾不徐的慢慢走近。这些年来,她似乎总是重复出现在相同的场景里,做着相同的事,但每次结果都不同。

“雁铭,你走的可真慢。”连孔明也在重复相同的话。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以前她走的慢,是想跨越天涯海角的距离,而今她却在想,该站在多远的距离守望这个人。

见她连大氅也没披,孔明皱着眉头说道:“病未痊愈,就这样跑出去,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我又不是玉儿(林黛玉),着个凉还需要养多久?”她笑着反问。

柳永的词里写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本是形容相思之苦,但是爱上孔明的那一刻起,雁铭就告诫自己绝不可学习词中对待爱情的态度,呆在他身边一定要健康快乐,生机盎然。

孔明笑着点点头,“身体向来康健是个值得赞许的优点。”

雁铭心中腹诽:你就是个工作狂人,每日都加班到深夜,还有可能通宵达旦,幸亏爹妈给了她好身体,不然怎能相陪至今呢?

“丞相,我能问个问题吗?”

雁铭低头看着桥栏上的两个影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就在咫尺之间,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想问什么?”

昨日欲对她讲明的事,她却随便找了句话给挡回来,今日当讲明才好,免得误会越来越深。

“丞相,我若搬出丞相府可好?”

孔明的眼中寒光一闪,原来她想问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