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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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礼物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从指缝流逝。

一转眼,雁铭来到三国时期的蜀中已经匆匆过去数月。军师府中的生活繁忙而有序:孔明虽然忙碌但对她的教导却是孜孜不倦;黄夫人虽然沉静寡言,但对于她的生活起居一直嘘寒问暖;而她与绿罗更是情同姐妹,嬉笑无拘;雁铭偶尔闯些小祸,郭怀也肯在军师面前为她掩饰解围;即使她背着孔明外出,老胡也只是嘴上唠叨,再不像最初那般阻拦,只是提醒她早归后便会放行;青漪虽然口利,却也不真心为难她;而竹影总是奉命送来东西,即使极少言语,却愿意安坐室内听雁铭说东道西。

如此她从最初的陌生迷茫到逐渐适应,并且开始喜爱这样的生活。

这日,雁铭又在给孔明做伴读。

他在伏案读书,而她的心却已经随即将来临的春天一起飞入山间、原野。如果还在现代,此时她早就与同学一起去郊外踏青了。雁铭偷偷看看孔明:要是这个人能和她一起策马山间,该是怎样一副图画。

孔明几次想提醒走神的雁铭要认真完成他所布置的作业,但都欲言又止。看她一副灵魂已出窍的可爱摸样,他自嘲的笑了笑: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少?何不随她去。

“启禀军师,关府少将军差人前来,要面见雁铭姑娘。”门口下人的一句禀报把雁铭神游的魂魄也拽了回来。

关兴?他有什么事呢?难道还是为能随军攻打汉中的事?想让她帮忙向孔明求情?但他自己为何不来?

“哦?带他来这里。”孔明闻听,立即吩咐把那人招了进来。

稍候片刻,门帘被掀开,一人入内施礼后垂手而立,并不言语。

雁铭一看此人也颇为面熟,她偶尔去关兴府上玩儿,见他经常跟随关兴左右。

“关兴命你来找雁铭何事?”孔明问道。

来人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旁边一脸好奇的雁铭,然后恭敬地回禀道:“呃……禀军师,我家少将军命我来送一份礼物。”

什么?雁铭不由惊呆,关兴这小子搞什么名堂,他有什么直接交给她就好,干嘛要弄这个玄虚。

“哦?何事要送礼?”孔明不禁疑惑。既非年节,关兴此举何意?

看到孔明正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她,雁铭很无辜地耸耸肩膀,狐疑的问道:“请问,你家少将军为什么要送礼给我?”

“雁铭姑娘不知道么?少将军说过几日就是姑娘的生辰,命我送脱尘过来给姑娘作为贺礼。”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只是她不愿意对别人提起,更不想因这种小事让诸葛亮或黄夫人费心。没想到她不久前无意中提到,却被关兴记在心里。

“什么?是脱尘?!”听到这份厚礼,雁铭不禁喜上眉梢。

她太爱脱尘,从第一次见它,就像中了蛊毒一样难以自拔。雁铭满怀乞求的望向孔明,希望他点头应允她收下这份厚礼。

孔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来人说道:“脱尘乃少见良驹,你家少将军此礼太厚了。”

雁铭的失望油然而生,她知道孔明这是拒绝让她接受的意思。

“军师无需多虑。来之前我家少将军曾言脱尘性烈,除家主和少将军外无人能近身,两位主人坐骑仍在壮年,且感情深厚无意更换。脱尘如此养于马厩是暴殓天物,雁铭姑娘能驾驭此马,就是天意。所以请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雁铭再次偷偷瞄向孔明,她发现此刻孔明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一时难以决定。这让她颇为奇怪,虽然脱尘十分贵重,但也用不着如此为难吧。

正在此时,下人又进来禀报:“军师,乔公子命人从东吴送来两株海棠幼苗,言是送给雁铭姑娘的生辰贺礼。”

雁铭有些赧然,想诸葛乔还真会在这种时候凑热闹,原来临走时一定要问她的生辰是这般用意。没想到乔儿竟然一直记得她在山上看到海棠花时,说过想要在庭前栽种的愿望。

正想回话,却见孔明和关府下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雁铭一时摸不着头绪,倒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孔明垂眸摇着羽扇,略迟疑了一刻,才对关府下人说:“你先回去回禀你家少将军,改日我让雁铭亲自登门道谢。嗯……至于脱尘你可暂且留下,收与不收还要雁铭亲自去讲明才好。”

关府下人听军师这般吩咐,虽然心有犹疑,但也只得俯首行礼离去,匆匆回去复命了。

没有了外人,雁铭低着头,静静的等待着孔明的提问。

半响,孔明才问道:“你说的良师就是关兴?”

“嗯,是的。我没想到他会送脱尘给我。”雁铭有些心虚的解释。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让你立刻收下脱尘?”他轻摇着羽扇,平静的看着她。

“我知道,将军岂能无好马?!”雁铭有些意兴阑珊,“关兴是将门之后,今后免不了战场厮杀,一匹好马对他很重要,对我却只是玩伴而已,对吧?”

孔明淡淡的笑了笑,“你只说对了一半。”

“还有什么?”雁铭不解。

她知道孔明素爱关兴之才。日后北伐之时,关兴便是不可缺少的臂膀。所以孔明希望好马配良将是自然的,还能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关府并不缺少良驹。”他微微低头,似有顾忌,“脱尘虽好,但也不是最适合关兴的坐骑。”

“那为什么你不希望我收下呢?”这样的话令雁铭更加疑惑。

孔明抬眸认真严肃的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难以言明。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说道:“雁铭,不是不希望你收下,是希望你慎重。”

雁铭开始明白孔明的意思了。她太迟钝,仍旧以现代的眼光看待男女关系。一心以为关兴即使是男子,也可以和她成为至交好友。其实不然,每每与关兴交往时,他的眼中总闪烁着一种热烈的期盼。虽然雁铭有时也想要探究他眼中期盼的含义,但总是不及深思就被别的事岔开,过后就更不在意了。

而今关兴送脱尘给她,也许是在含蓄的表达某种心意。

这时她突然很感激孔明,他没有擅自为她做任何决定,而是选择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那么……乔儿的海棠,是不是也要退回去?”雁铭红着脸问道。

“那……倒不必,乔儿是自家亲人,要是喜欢,就栽种在你的窗前吧。”

雁铭点点头,她盼望着孔明能再说点儿什么。对于她而言,诸葛乔年少懵懂的依恋和关兴热烈的倾慕之情都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她最在意的是眼前人对于此事的态度。

她希望他是不情愿的。这种不情愿不是出于任何其他因素的考虑,仅仅只是他不想把她嫁出去。她心底的这点小小的希望,也许是贪婪的。但就是这种贪恋让她日日辗转难眠,为之欣喜,为之忧伤。即使想来无望,仍然难以割弃。

然而孔明却没有如她所希望的再说任何话,只是回到自己的书案前继续做他的事情。雁铭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可以捕捉揣测的神情。

命运之神总是喜欢捉弄人,在每个人面临选择的路口延伸出很多条叉路。当雁铭下定决心去找关兴好好谈谈,告诉他自己的选择时,却又遇到了另一个可能会影响她命运的人。

这成为一道难题横在她和孔明之间。

第二日午后,雁铭帮孔明跑腿,送几卷竹简古籍去后宅给黄夫人。双手捧着竹简出了门,头脑中却想着怎样栽种乔儿送的那两株海棠花才好。一时入神,忘了抬头看路,却在连廊里撞到了人。

“啊!好痛。”雁铭觉得自己好像撞到了铁柱子上,连着后退了几步,手上的竹简也跌落了一地。

她顾不得抬头看撞到了谁,只是低着头忙不迭的道了歉,就蹲在地上一一捡起散落的竹简。还好,这竹简古籍也算结实,摔在地上也没什么损坏,要不然可没法向诸葛亮交代了,一点点小事也干不好么。收拾好正要站起,却发现刚刚撞到的那人还站在原地,既不帮忙也不出声,既不离去也不让路。

雁铭抱着竹简站起身抬头一看,认出了这人原来是——刘封。

刘封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但雁铬却总觉得的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阴霾。她随诸葛亮出入军营,偶然遇到此人,总感觉那双狭长幽暗的眼睛中投射出古怪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她。也许是因为早知晓这个人在历史上的结局,所以她从一开始便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没想到今天撞个正着,想躲也躲不过了。雁铭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知道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古代官宦行路向来喜欢走在路的中央,大概这也算中庸之道的另类解释吧。连廊虽然不宽,却也够四人并排通过,而她一直遵循着现代的习惯右侧通行。今日就算走神没看到对面来人,但刘封肯定看到她,然后故意堵住她的去路。

雁铭不想与他纠缠,便俯身行了一礼,打算就此躲开。

谁知刘封却阴阳怪气的责问:“姑娘撞到本将军怎么就想这样匆匆离开?”

听到这样的话,雁铭心中一惊:恐怕这个人不会就此作罢。

她把心一横,故意高声嚷道:“哼,将军好大的气派,身穿铁甲,这么宽的连廊偏偏挡住我,还不顾礼法撞过来!莫非小女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将军?若果真如此我再给将军道个歉也无不可。”

雁铭平日跟在孔明身边,自然知道不做让他为难的事。虽然自己是个活泼好动的惹事精,但是也知晓分寸。如今与刘封狭路相逢,高声吵嚷不过是想引来府中下人的注意,让刘封有所顾忌。

果然来往的仆人早已发现这里有热闹可看,听雁铭高声抗辩,虽不敢近前,却也对这个铁甲将军指指点点。

“姑娘急匆匆往何处去?不如引我去见军师如何?”刘封听到雁铭高声道破他的心思,不禁感到有些尴尬,脸上强挤出一个让人不适的笑容岔开话题。

“我要帮军师送书给夫人,不如我请别人带将军去见军师吧。”雁铭向周围望去,寻找着脱身的办法。

没想到刘封却跟着向前跨了一步过来,并且伸手毫不客气的拿过了她手上捧着的一卷竹简,“什么古籍,让在下一观。”

他拿走竹简,却没有看。只是用一种让雁铭陌生而又厌恶的眼神玩味的打量着她,这种表露无遗的猥亵神情,让雁铭感觉恶心地打了个冷战,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情急之下,一眼敝见郭怀正朝这边赶过来,想必是有聪明的下人报告了管家。

雁铭连忙大声说道:“刘将军既然不认得路,就劳烦管家引路去见军师好了。”

郭怀能做管家自然是有八面玲珑的本事,听下人禀报就感觉不对,匆匆赶过来一看就察觉到了异样。正待上前,听雁铭如此一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偷偷使了个眼色给跟班小厮,才向前走去。

“将军如果看完了,就请把书还我。”雁铭看管家走过来,就有些沉不住气,毕竟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一直是父母呵护的小花,还真没碰到过这样窘迫的境地。

“你急什么,我想军师也不会这样小气,别说是一卷竹简,就算是我开口要……”刘封见管家走近欲言又止,继续走上前逼近她。

雁铭大惊失措,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渗入毛孔,她向后一个趔趄,不由的用双手紧紧抱住竹简护在胸前。

郭怀眉头一紧,正想上前替她解围,却听到另一个十分不悦的声音。

“刘将军,来此何事?”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让雁铭长舒了一口气。

孔明不失时宜的出现在回廊上,解救了她此刻的危机。

刘封见军师已然出来,也不敢太放肆,就顺势把手中竹简塞回雁铭手中,越过她向前紧走几步俯身行礼:“有军情向军师禀报。”

“刘将军还是到前厅议事吧。”孔明肃然看了一眼刘封,然后对肃立一旁的郭怀厉声问道:“刘将军进府怎么不派下人引领?”

“是小人一时疏忽了。”郭怀忙俯身领错。

“告诉前府人等:以后刘将军来此,无须禀报直接带到前厅奉茶。”

雁铭也察觉到这声音里明显留露出的不悦。她悄然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孔明,然而此时的他却没有投给她任何安慰的目光。

刘封听到军师当面对下人的敲打有些尴尬,也知孔明言语中是在责怪他擅闯后宅。碍于刘备对孔明的重用,慌忙上前再施一礼,“刘封莽撞了,军师勿怪他人。”

孔明未再答话,转身走向前厅。刘封见状只得讪讪的跟在后面。

雁铭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这样一前一后走进前厅。

从始至终,孔明没有看向她一眼。

惊吓的汗水褪去,一阵风袭来,雁铭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这次自己真的遇到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