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笙觉得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一会儿烧如烈火，一会儿冷如冰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喂自己喝下了苦苦的药汁，又不断地给自己输入内力，想要挣扎睁开眼睛，可是总是身置于一团迷雾之中，费力也没法睁开眼睛看看。
身旁是一个人温柔的呼唤，“笙儿，笙儿……”
这个声音……好熟悉？
是不是师父？
涟笙的眼前闪过那双永远深邃没有焦点的黑眸，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心旷神怡，却好似明知道那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依旧固执地往那里闯去。
涟笙拼命伸手去触碰那张皎洁如月的脸庞，却仿佛是水中捞月，转瞬就消失不见。
涟笙急得大喊，可是那人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见。
“师父……师父……”，烧得迷迷糊糊的涟笙在昏迷中口中低声喃喃，一旁静坐着抓着她的手的旭尧明显地僵了一下，很快收起了眼底的失落和苦楚，低叹一句。
放下她柔软的小手，又温柔地抬袖，拭去涟笙脸上的汗珠，又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涟笙安稳了一点，不再说话，沉沉睡去。
旭尧苦笑了一下，起身去水盆边，拧干了毛巾，放在涟笙滚烫的额头上。
涟笙似乎舒服了一些，抿了抿小嘴，不再嘟囔。
旭尧看着涟笙烧得发红的小脸，无奈地笑笑，神情中是说不出的落寞和苦涩。
想起昨晚救她时候的情景，旭尧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抽痛，正看着涟笙发呆时，忽然白虎轻轻走了进来，趴到涟笙的塌边，眼睛直直地看着涟笙，好似看着什么珍宝一般。
旭尧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旭尧努力去想，可是理不出头绪来，到底是哪里，总觉得不那么对劲呢？
忽然想到昨晚，他们赶到那里时，四周一片狼藉草木枯萎的景象，仅凭他们的内力，绝对不足以拥有这样的神力，那这破天灭地的神力，难道……是涟笙？
旭尧神情复杂地看着涟笙，她头顶的牛角昨晚又莫名的冒了出来，为什么呢？
更奇怪的是，涟笙的真身好像就只有那么个牛角，却没有牛身和尾巴之类的显现过，他们的封印是只有自己能解，涟笙却自己冲破了这个封印，她的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涟笙，她到底是谁？
旭尧神色少有的凝重，又看了看白虎，神兽，瑶姬，精卫……这一切……
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却想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疑惑。
旭尧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神界一趟了，有些事情，好像没什么关联，仔细想一想，却觉得莫名的巧合。
正在纠结的旭尧忽然听到耳边一声轻吟，连忙抬头，却是涟笙幽幽醒来，费力睁开了眼睛，努力眨了眨想要看清自己身在哪里。
旭尧立即把脑子的事情抛到脑后，坐到床边，柔声问道。
“笙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涟笙摇了摇头，还是很痛，混混沌沌的，抬头，却见是旭尧正满脸担忧和关切地看着自己。
涟笙努力扬起笑脸，声音有点沙哑。
“我没事了。”说完，掀开身上的锦被，起身打算下床。
旭尧大手温暖，覆盖上涟笙的手，涟笙不解地看着他。
“中毒刚解，还是再休息一会儿。”
涟笙想了想，也就没拒绝，旭尧贴心地把她身后垫上软靠，让涟笙舒舒服服地躺在靠塌上。
旭尧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顿了顿，还是熟悉的温暖笑容，让涟笙觉得如沐春风。
“笙儿，你……愿意搬回南舒去么？”
涟笙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旭尧，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旭尧笑笑，看着涟笙迷惑的模样，“我问你是否愿意回到三师兄身边去。”
涟笙想起自己和师父已经那样，心中不免一痛，苦涩地笑意泛在唇边。
“何必呢……反正，师父已经不要我了。”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看旭尧。
旭尧看着涟笙的样子，心里知道了七八分，继续耐心地对她解释。
“我，打算上神界一趟，有些事情必须要查一查，况且我自立门户多年，也该回父神那里去看一看了。”
涟笙这才抬头，了然地看着旭尧，轻轻嗯了一声。
旭尧接着说，“我走了以后，北畅就只有你和觅儿，我自然是不放心的，不如将觅儿交给漓飒师兄，你也回到南舒去住一段日子，可好？”
涟笙顿了一顿，咬着自己的唇不说话，半晌，方才慢慢问道。
“若我回去，亭蓉师姐怎么办？”
旭尧看她是在担心这个，笑着摸了摸涟笙的小脑袋。
“这你放心，亭蓉受了伤，那容华心痛得不得了，已经亲自接了亭蓉回天界去了。”
涟笙觉得很吃惊，自己受伤了神志不清时，亭蓉已经回了天界，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了吧，那……师父他，岂不是独自呆在南舒？
想到这里，涟笙心里涌起一阵心疼和苦涩，可是……自己好像没有资格再回去他身边了。
旭尧看着涟笙低头出神，以为她在担心青筠和释月。
“你别担心，青筠和释月已经得救，并无大碍，很快就会好的。”
涟笙呆呆地抬起头，眼神一片空洞，让旭尧看着心里一疼。
“我想回到南舒，可是……师父他，不会收我的。”
说完，又有点黯然，低下头看着身上温暖的锦被。
“我收。”
一个熟悉的，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在空旷的大殿。
涟笙一惊，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来源。
旭尧也惊讶地回头，看向门边那个人。
一身白袍的羽画端着药碗，静静地站在门边，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人，身姿挺拔，卓尔不凡。
冷漠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但其实平静无波的外表下，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涟笙，他的心淡淡的疼着，刚才在门外，听到她黯然无奈的话语，想起她低头难过的模样。
不知为何，自己好像被人抓去了呼吸一般难受，一股怜惜和疼爱涌上心头，他想都没想，立即走到门里，话语却已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看着呆愣的涟笙和旭尧，羽画慢慢走近，眼睛看向涟笙，让涟笙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深邃而无澜的眼眸吸引进去。
耳边是他依旧清冷却坚定的低沉嗓音。
“我说，我收你回南舒，涟儿，回到师父身边来。”
脸色的眼泪，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流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面前的羽画，心中如同被温暖的泉水泡过一般舒适暖和，激动得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旭尧很快回神，淡淡地看着羽画，轻轻扬起嘴角，一贯的温和笑容，“这样甚好，那笙儿，你明日就搬回去，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看了看涟笙，起身走了出去，经过羽画的身边，他停下脚步，冲着羽画和煦一笑。
“三师兄，我打算回神界一趟，你帮我好好照顾小包子。”
语气中的关切和深情让涟笙心酸，艰难地抬头看着那个人，脸上是明媚的笑容，却掩藏不住眼底的哀伤。
羽画却郑重其事地转身，定定地看着旭尧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保证。
“放心吧，我会的。”
旭尧回头对着涟笙一笑，涟笙不敢直视他的笑脸，他眼中蕴藏的感情太浓烈，她承受不起。
旭尧拍了拍羽画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手渐渐握拳，心底是不断翻涌的伤感与落寞。
眼底坚定的神色却如同阳光一般闪亮，他眯眼看了看远方。
“无论是谁，这次……我绝对不要再错过！”
羽画看旭尧离去，这才慢慢端着药碗坐到涟笙身边。
涟笙觉得尴尬，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低头，双手拼命绞着手中的被面。
羽画心里暗道好笑，这孩子，只要一紧张就不停地绞手中的布，有时候是衣角，有时候是手绢。
现在，居然还绞起了锦被。
羽画眼中露出难得的温和神情，脸上的冰雪似乎也随之融化，用着自己都感觉不到的温和口吻，淡淡对涟笙说着。
“来，涟儿，把药喝了。”
涟笙脸颊红红的，抬头看着羽画，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沉，深不见底，却如同有种致命的魔力，吸引自己沉沦进去。
羽画看她尴尬的小脸，也不说什么，吹了吹碗里的药汁，尝尝温度正好，才递给傻乎乎发愣的涟笙。
涟笙本来看着师父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现在闻到扑面而来的苦涩滋味，不由得地皱起小眉头，不耐地看着黑乎乎的药碗。
羽画心底一阵感慨，还是老样子，从第一次见面，现在依旧这样怕苦。
羽画的薄唇轻抿，微微扬起嘴角，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涟笙就这样呆滞在这令日月失色的笑容中，脑海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笑容的主人静静摊开手，修长洁白的手指伸直，掌心中，静静躺着一颗糖果。
涟笙下意识地抬手接过，心中的感动和温暖一阵强过一阵。
抬头看着师父难得一见的笑脸，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感情，她脸颊一烫，立即低头接过药碗，咕嘟几口吞了下去。
果然……还是那么苦！
涟笙满脸都揪到一起，急急忙忙地把糖果放入口中，甜蜜的滋味很快驱赶的苦涩，涟笙的脸这才舒展开来。
一直静静看着她的羽画，沉默不语，从怀中拿起洁白无瑕的手帕，温柔地替涟笙拭去嘴边残留的药汁，神情专注，让涟笙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
鬼使神差地抬手，握住了羽画的手腕，羽画手一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觉得手腕间的那只小手好像能穿过布料，把温热的触感不断传到他的身上。
羽画心口一紧，想起自己的决定，立即起身，涟笙握了个空，不解地看着那个人的身影，仿佛刚才一瞬间的触碰和慌乱，只是她的幻觉。
涟笙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羽画被她的笑容，震痛了双眼，更震痛了心，却反复告诉自己要忍耐，要狠心。
涟笙收回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客套。
“谢谢师父，我明日就回去。”
羽画呆了一秒，涟儿对自己说了“谢谢”？
口气是那样的客套和冷漠，心中黯然，表面却依旧纹丝不动，语气波澜不惊。
微微颔首，“回来方便养伤。”
淡淡一句话，就挥去了涟笙心里所有的幻想。
如果自己没有受伤，恐怕也就回不去南舒了吧？
涟笙自嘲地笑笑，没有再接话，两人就那样僵持着，谁都不开口。
风轻轻拂过大殿，殿中寂静一片。
仿佛已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风无声地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