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好几个日本人都混熟了,由于我会说简单的日语,让他们觉得沟通起来没有那么辛苦,每天晚上过来他们好几个人都喜欢找我玩,我把脑海中记得的曾经对林帆讲过的芝麻陈皮的笑话一个个比画给他们听,有时候也讲一些在中国流传已久的小故事,并教他们用扑克玩拖拉机,用手纸写情书,以前好玩的那些逗人的趣事惹得他们捧腹大笑。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那些幼稚的往事那么感兴趣,可能正因为有悖于他们的生活而感到新鲜和好奇吧。
阿真和其他同事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没0客人的时候每次我一靠近她们,她们就自动散掉去各自做事了。我马上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出格,越发感到孤单。但是我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于是继续问心无愧地我行我素。
老板似乎很少在店里出现,这天由于是周末,下午六点钟我才刚进咖啡馆,被老板叫到了一旁小小的会客室,这是上班后五天来我第一次见到他。转身的一刹那,我仿佛听见阿真她们聚在一起得意的轻笑声。
“听说你好象不太适合这里的工作。”老板是个很直接的人。
“为什么?”我表面平静地问道,心里已在暗自猜想那个打小报告诬陷我的人是谁。
“当初也是因为你懂日语所以叫你来试试看,老实说我一开始就觉得你的气质和这份工作不是很相符。”
能让老板相信她的一面之词的人,想必就是老板平时最疼爱或信任的人,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内心里,我觉得离开或者更好,为了不要哪一天也像她们中某些人一样,走上出台陪客的道路。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等着他一次性把话说完后快点结束。
“你在这里做了不到一个星期吧,也不用计算工资了,这样,我给你一千块好了。”他边说着边从钱夹里掏出十张红红的人民币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钱,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懊恼,相反,觉得很庆幸。至少,我又有了维持生存的基本条件。
第二天星期天,我睡到十点来钟实在睡不下去了才懒洋洋地起床,懒洋洋地洗漱过后再懒洋洋地下楼,随便找了个蛋糕店吃了点早餐,便懒洋洋地在街上闲逛,我想暂时停止自己思维,所以不去想明天的路,只想着要怎么悠闲地把今天打发掉。
井藤突然打来了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在咖啡馆上班了,我说那里不适合我。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你,感觉冷清了很多呢。”
“是吗?”我淡淡地说道。
“现在有没有时间,可以一起玩吗?”
“有啊,我正在天河这边逛街呢!”
“具体位置在哪里,我过去找你。好久没有逛街了,也很想尝尝这种感觉呢!”
我说了所在的地点,挂上电话叹口气,拒绝低落的心情。
井藤很快就找到了我,我们在街上慢悠悠地散着步,看到路边照大头贴的相机,我拉着他跑了过去,教他照了几张大头贴。
“把舌头伸出来,扮个鬼脸嘛,不对,要像我这样,头再歪一点,这样照大头贴才有意思啊。好了。”我一边比画一边用吞吞吐吐的日语说着,井藤先生也很配合,相片出来后,他盯着自己搞笑的样子直笑,像个孩子似的笑。
“你没玩过这个吧?”我问。看到身边的朋友开心我就会既开心又感动,感动于生活的美好,这是我一贯有的感觉。但是,每当看见乞讨的人儿,或者送子女来大学报到的寒酸的父母们,我会无比地难过,觉得生活的残忍和不公。这样的我,乐观?悲观?
有时我想,其实我并不了解自己,但总喜欢想得太多,喜欢编故事,悲惨的故事,因此过得很辛苦。因为太辛苦,就学会了逃避,逃避一切我不愿意看到和想到的悲惨的现实。
“这个?当然没有!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工作、吃饭和睡觉,最多的消遣就是去咖啡馆会所喝酒了,连买日用品都赶时间呢。很羡慕你们,你们活得很享受。”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井藤先生很可怜。曾经,我也像这样笑着活着,并且梦想这辈子能这样轻松地笑着生活。
这样看来,事业上一帆风顺、呼风唤雨的他,和找不到工作,连维持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的我,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嘛!至少,我也有令他羡慕的地方啊。
那个时候我想,以后无论是面试还是什么时候,面对的不管是有钱的大老板还是位高权重的政府官员,或者是当红一时的影视明星,我都不该有任何崇拜、嫉妒或生畏之心,因为我坚信自己必然具备她们所得不到的东西。
看来,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啊。但是,至少要有中产阶级的薪资才能来维持这种平凡吧?
对我来说,真正有了上班的感觉就是几天后来到了由井藤先生担任总经理的一家贸易公司,才知道井藤先生原来也像我一样属于打工一族。多么拼命卖力,原来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悲哀!
我也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就像个被定了发条的机器人。
贸易公司所接触的产品很多,像家具、服装、电子产品等等,只要能找到市场,几乎什么产品都接单联系买卖双方,实际上也就相当于一个买卖的中介,只赚取之间的差价。
然而我对这些五花八门的产品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公司在中信大厦的三十六楼,一共有三十来个职员,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他们日本总公司调过来的,中国职员就几个翻译和两个搞行政人事等后勤的,而我,由于日语水平不过关做不了翻译,对业务工作更是一窍不通,只在这里谋得个前台接待的活儿。
为此,我已经对井藤先生感激得一塌涂地了,我安慰自己说毕竟自己还没毕业,才刚起步而已,重要的是学习一些东西。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打印几份中文的资料,转接几个电话,在有客人进门的时候站起来用日文说“欢迎光临”或“你好”之类的礼貌用语,还有就是帮井藤先生冲泡几杯咖啡了。
日本人工作往往过于卖命,所以不得不靠多喝咖啡来提神吧,我这样想。
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井藤先生对我比较关照,即使有时走神了,或者工作出点小差错,或者被发现上班的时候在玩游戏,他也不会过于责备我,只是半开玩笑地问我又在想什么。工作的闲暇时刻他喜欢找我陪他说说话,这时我就完全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朋友看待,将我专门从网上搜来的一些希奇古怪的新闻讲给他听,他常瞪大一双眼睛惊奇地问道:“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很有成就感。
我很感激于他对我的好。
但是不久,公司里开始流传出我和井藤先生的传言,一度令我非常害怕和井藤先生见面,好象我们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谣言是不是也会有把假的说成真的的力量,我有点怀疑。
一个周末陪井藤先生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突然说:“我很喜欢你。”
“啊?”我露出很惊愕的表情。
“那个,就像喜欢自己的女儿一样地喜欢你。你的贪玩和任性让我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他补充道。
原来是这样!我心头的石头落了地,他的这句话让我特别的高兴。我知道井藤先生是没有女儿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喜欢别人的贪玩和任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近你表现得好象很怕见到我的样子,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害怕我责罚你啊?”井藤先生亲切地问道。
“因为公司的人说我和你有暧昧的关系。”犹豫了几秒钟后我如实地说道。
他哈哈笑起来,“要是那么在意别人的每一句话,会活得很累的。不要总是被别人的言语所影响了,做好你自己吧。”
我为他的话没来由地感到生气,不是生说这话的人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是轻易被别人的话别人的意思所左右的人吗?我曾经的自傲和不屑,似乎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
我决定不再在乎除自己外的一切,只要坚信自己的思想是对的,只要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我开始热情主动地和每一个同事打招呼并主动帮忙其他的人分发文件什么的,很快,我发现其实每一个人都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难沟通,而更重要的是,她们发现我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难以相处。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是这样,只要各自改变那么一点点的看法和做法,那么整个情况会有很大的改观。
领第一个月薪水以后我给爸爸买了一台手机寄回去,尽管爸爸一直责怪我应该把钱存下来还债,但还是能从言语中感觉到他内心的高兴,这样我就很满足了。我要爸爸从实际的物质享受中去感觉到幸福,钱可以慢慢挣。
我的消费观念一直都很超前。
可是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没能坚持把类似的幸福传递给爸爸。正因为我的生活享乐主义太严重,每次逛街购物总身不由己地买一些可爱的东东,每个月可怜的薪水,就这样流逝在无形之中,唯一的有形体是那个小小的笔记本电脑,还是我特意到银行办了张信用卡,然后透支了四千块钱才买下来的。因为我想写点什么东西的愿望总是很强烈。
这段时间最怕打电话回去,多半是爸爸打过来找我的,因为他总会说几句“钱省着点花,还有好几万块钱的债要还呢”之类的话,当然也不忘叮嘱我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多吃点吃好点。而我唯一最能节省的项目也就是吃饭的钱了,通常两三天就吃那么一两顿饭,其余随便吃点什么零食来解决。自从买了电脑后,每天晚上都一两点钟才会睡觉,因此中午休息时在公司里补充睡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根本无暇顾及吃饭。
每次想起爸爸那渐渐白了的头发,每日不断地操心,我特别恨我自己的无能和所作所为,但是我没有能从习惯逃避的心理走出来,当看到漂亮的衣服鞋子枕头公仔的时候,我总只想到了拥有它们时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