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公子爷,您还真要去凑那热闹啊?那个孙大赖咱可惹不起,他后边儿的王副将咱更惹不起,听说宫里靠山大着呢,小老儿劝你还是回家吧。这事啊,咱听听就算了。可别给你家大人捅出乱子来。”那车把式一听朱载坤竟要去醍醐酒家,回头惊诧地看他一眼。
“咱是去看热闹,又不惹事,会出什么乱子?快掉头。”朱载坤听了便有些不悦。
车把式见朱载坤口气不善,也没办法,只好掉头,嘴里却是嘀嘀咕咕:“你花钱,咱驱马,你说上哪咱上哪……”
朱载坤也不理他,自顾自缩回车中养起神来。可那车把式自给朱载坤赶车出来一路便没怎么说话,又在李家街口闷等了许久,已经憋了一下午的话匣子既然打开,便似收不住了,又朗声笑道:“嘿嘿,公子爷,您去瞧热闹的时候可别忘了喝上一碗酒,不然怕您后悔。要说那醍醐酒家的酒,可是咱京城一绝。那酒香的,小老儿刚才听您这么一提,就忍不住要淌哈喇子了。那冷五娘长得更是叫个俊,以公子这般大的年纪,若是见上他一面,小老儿保证您那酒还没进肚,就觉着自己已经喝多了……”
就在那老头时不时的闲扯中,醍醐酒家到了。朱载坤一掀开车帘,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不由暗赞一声。从前他给市长作秘书,好酒也是没少收,虽然他并不嗜酒贪杯,可对那些好酒的见识却是不少的。待走下车来,面前便是一座上下两层的酒楼,楼外高挂着一幅青色望子,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酒坛。
掀开厚厚的大门帘,便见一楼宽敞的大堂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二站在门右侧柜台后面,眼睛却一直盯着楼上,对朱载坤几人进来似是毫无反应。
朱载坤也没立即喊他,却是自顾自观察起这间酒楼来。八仙桌,长条凳,这些自然没有什么好看的,吸引他的是门左侧那个上中下三层的酒柜,上面摆满了一个一个塞子颜色不同的酒坛,坛肚上都贴有红纸,而且那红纸上俱是一排小字。朱载坤细细一看发现上面写的居然是一个个人名,东巷李员外,庙街周世禄等等,字迹透着一股女人家的妩媚秀气。
朱载坤心中大奇:将好酒名酒标上人名放进酒柜,这不是后世会所为了满足客人的虚荣心才有的做法么?怎么这时代竟有人在用了?
楼上忽地传来一阵肆无忌惮地大笑,随即便有人咋咋呼呼附和,有些大舌头地嚷着五娘寡妇什么的。店小二恰在这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朱载坤等人,忙换上一张勉强的笑容,扯下挂在肩上的抹布走出来,陪笑道:“客官,您几位来啦,请上座。”说着,殷勤地去蹭了蹭大堂当中那张桌边的条凳。
朱载坤却径直向楼梯走去,边走边道:“还是去楼上雅座好。”
小二一听,停下手中活计,又笑道:“客官,还是在这儿吧。楼下多好啊,您瞧,又宽敞又肃静,客官您喝也喝个舒坦不是?”
朱载坤朗声道:“还是去楼上喝的好。这满京城家家的白屋顶也算是一景了,楼上看得远,看得清楚。”说着,自顾自向二楼走去,冯保等三个作厮役打扮的小太监也亦步亦趋跟上。
小二没法,只能回柜台捧了坛酒,再苦着一张脸跟上来。
一上楼,朱载坤便见上面虽然声音不小,却是只有两桌客人,靠左边窗子的一桌四个大汉围坐,右面那桌则是两个书生对坐。那些喧哗之音也自然都是四个大汉发出来的。
四人中主位的人身上一袭窄袖绿袍,外套黄色罩甲,一脸的横肉,疙疙瘩瘩,好似个大癞蛤蟆,想来就是路人说的孙大赖了。其余三人也皆是校尉打扮,言行举动都是兵痞气十足。
另外一桌那两个读书人衣着不俗,似是已有功名在身,对那几个大头兵呼喝吵叫的大声喧哗,虽直皱眉头,却始终没有离开。
四个兵痞应该也听到了朱载坤在楼下那番话,见他上来,俱是神色不善,等后面店小二上来,一个校尉却是一把将他扯了过去,抢下小二怀中那坛酒后,又斜着眼睛道:“小兔崽子,你们家店主人怎的还不来,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孙大人不成?”
小二实是硬着头皮上来的,见自己被这几个祖宗扯住,脸色不由一紧,连连鞠躬道:“不敢不敢,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看不起孙大人的。小的早已经让人去叫了,掌柜的很快就到,很快就到。孙大人,几位军爷,您再稍等片刻可好,这叹酒是那几位客官点的,小的再给您搬坛好酒去。”
“他娘的,一坛好酒就把咱孙大人打发了?”那校尉狠狠一推店小二的肩膀,将他推了个栽歪,又道:“真当你家孙爷爷是酒包么?这可都第二遭了,你们掌柜的这是拿什么臭架子呢?你给老子过来,爷爷我数到三,你们掌柜的要是还不到,咱就把你从这楼上踹下去,怎么样?”这人除了嗓门大,说话毫无逻辑,既作老子又作爷爷,而且连自己的主子都顺带着骂上,那居中的孙大赖竟也不恼。
店小二却是吓得够呛,脸儿都变了,却不敢不凑上去,哀求道:“孙爷,几位军爷,饶了小的的贱命吧。小的可确确实实着人去唤掌柜的了,还特地让他告诉掌柜的有贵客到。掌柜的这会儿还没到,想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几位军爷千万饶命,可不关小的的事儿啊。”
那校尉却嗤道:“要紧事,什么事儿比见她家孙爷爷更要紧?”说着,他起身揪着店小二的脖子来到楼梯口,“来,老子我这可就开数了,一!”
钱德才似是实在看不过去了,见朱载坤也在皱眉头,便欲说话,忽然听得旁边那个一袭深蓝棉袍的书生拍案而起,悠然道:“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古人诚不我欺。人皆言兵痞兵痞,如今方得一睹,果然名不虚传。堂堂几个军中将官,不思边疆杀敌,精忠报国,却只在这里对一个店小二逞英雄,是何道理?”
“呸呸呸,这股子酸气!真他娘的不爽快!”那边孙大赖终于发话了,却更是出口成脏:“你是谁,一个小白脸儿,也敢来管你孙爷爷的闲事?孙爷爷不撵你,就闭上你的鸟嘴灌黄汤得了,再出来聒臊,当心爷爷一脚踢飞了你的卵子。”
那书生实是提前进京来候明年春闱的举子,论起掉书袋拽文章,自是信手拈来,滔滔不绝,可碰上这么几个毫不讲理满口粗话的大头兵,却是被骂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哆哆嗦嗦指着孙大赖气道:“你——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二!”这边书生刚刚一甩袖子坐下,那边楼梯口的校尉却挑衅地看着他,嘴里高声喊道。
“小二!”正当那店小二面如土色,书生愤而无言,几个兵痞却开怀大笑之时,坐在靠里面的朱载坤发话了,“咱们都坐这许久了,怎的还没有酒上来?”
那店小二虽然被吓得够呛,倒也还机灵,忙道:“这几位客官稍等,小的马上给您上,马上就给您上。”随后又慢慢转头道:“孙爷,三位军爷,您看这……小的先给那几位上坛酒,再来给诸位撒气,成么?”
孙大赖却扭过头,盯着朱载坤道:“今儿不怕死的还真多,刚按下去一个窝囊废,又冒出来个龟儿子。你是谁家的毛孩子,黄嘴丫子还没退全,跑到这凑什么热闹,不知道你家孙爷爷今儿已经把这酒店包了吗?”
朱载坤正要答话,却听得楼梯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哟,这不是孙大人么?我说刚才在家怎么听见喜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来了。孙大人,今儿什么喜事惹您高兴,来这儿照拂小店生意了?”
话音未落,便见楼上款款走来一个女人,轻盈的杨柳细腰随着步履微微摆着。她一身少见的玄色镶白边圆领褙子,下摆长至及地,越发显得身形纤细高挑。一头黑油油的乌发全围盘在脑后,梳成堕马髻。那粉脸儿娇娇俏俏,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鼻子小巧却又挺翘,那嘴虽不是李碧莲那般好看的樱桃小口,却也大小适中,唇形婉约,又似两瓣桔子般诱人。
看着来人,朱载坤也是微微吃惊:这个女人,明明见她笑意盈盈,却只让人感觉她离你很远,你看得到,却偏偏摸不到够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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