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錬道:“此犬产自河北,因四肢头颈无一不细,故又名细犬,极具灵性,以之寻人查物,非常有效。阴祖德,你若不信,本官可以予你做个试验,看这灵犬是否如本官所说那般通灵。这堂上衙役你可任选一人,令其取出一件随身之物,交由灵犬嗅过,看这灵犬是否能找出它嗅过之物的主人。”
阴祖德脸上出现极为惊异神色,显然觉得这沈錬也太过荒谬。奈何现在已知自己难脱嫌疑,又受了刑,无法直接反对,正举棋不定之时,门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啧啧——这位沈大人,三日前你敢打我,本少爷还道你有多大能耐?想不到也就这么点伎俩,你们大家伙看看,他这还叫审案子吗?怎么连狗都上来了?放着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你不信,却去信一条狗,真是笑话。这天下,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张廷坚一身青衫、大摇大摆地走进堂中,直走到堂桌前,才停下身来,指着沈錬鼻子,看见朱载坤也在场,脸上奸笑再多几分。
沈錬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未经本官传唤,竟敢擅闯公堂,想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来呀,给我乱棍打出去。”
张廷坚却是毫无惧怕模样,两手一背,笑道:“来呀,本少爷今儿就站这不动,看看你们哪个有狗胆打我,来呀。”
衙役们哪能不知道这个横行霸道的公子哥儿是谁,可三日前那班不听沈錬命令的衙役,已被沈錬奏请惩治,这班人深知沈錬厉害,倒是不敢不从,只不过下手的时候轻些便是了。可他们手中棍子刚举起来,要往张廷坚身上招呼之际,又是一个傲慢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是谁行事如此鲁莽,人家略有异议,就要将人乱棍打出,这依的,是哪里的王法呀?”
话音未落,堂中又走进来一人,一身便服,五官分开来看倒还大都端正,可组合在一起,就两个字——难看。不过此人虽然相貌对不起观众,却很有一股子养尊处优的富态,只往张廷坚身边一站,那股从容的气度便显得身份高贵许多,而张廷坚刚才的狂狼劲儿也的确收敛不少。
衙役们顿时愣住,心道今天还真邪,一个捣乱的不够,竟然又来一个,而且比刚才那个更横。不过他们正好有了借口,这棍子却是放下了。
沈錬也禁不住动了真火,眼睛一瞪,怒喝道:“你又是谁?”
“哼哼,还人模狗样坐在这审案呢,连这位是谁都不知道。”张廷坚嚣张地盯着沈錬与朱载坤二人,满脸讥讽挑衅之色,指着二人道:“不过也是,说到底,你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你更是个屁大的毛孩子,哪有什么资格知晓咱们谢都尉的身份。你们两个都给我张大耳朵听好喽。这位,乃是本朝的驸马爷,当今皇上的亲妹夫。你等还不下跪?”
张廷坚话一出来,连朱载坤在内,堂内诸人俱是一惊。要知驸马身份堪比公侯,有是国戚,那可不是老百姓谁都能见到的。堂下衙役既知张廷坚身份,自然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断不会编出个驸马来唬人,闻言已是跪倒一片。
沈錬一瞧来人气度,加上那招牌似的难看相貌,也知此事假不了,立即站起身来,抖抖袖子,走到堂下跪拜参见。
原来这位谢诏,乃是嘉靖的亲妹妹永淳公主的驸马,嘉靖六年成的亲。因为相貌丑陋,而且秃顶,招驸马时还闹出过一个“十好笑,驸马换个现世报”的笑话,是以这位驸马在民间知名度极大。但民间盛传这些八卦,不过是听个乐呵,老百姓们又有几个人真正见过这位秃顶驸马?
张廷坚进来的时候,一直摊在地上的阴祖德便好似一颗被浇了水的树苗,立刻有了劲头,支撑起来,只等张廷坚为他做主,现在一见张廷坚搬出个更大的靠山,不由跪在地上直磕头。
而李言问和李碧莲心境则是急转直下。上堂至今,沈錬的审讯甚至都过多涉及他们,却以阴祖德为主,这般做法给了他们很大的希望。李言问直道自己遇见了青天大老爷。而因为朱载坤的存在,李碧莲心中笃定认定自己一家必能转危为安,是以更无多少担心。可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驸马,而且听口气,分明是向着张廷坚的。两人的心情便像是那海中孤舟,刚被大风推上浪尖,旋即又一头栽了下去,沉入水底。
李言问双目先是发直,然后紧闭,俨然已经绝望。李碧莲心思里还多了一忧,这位好心的公子虽然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可面对皇帝的亲妹夫,他……可还能救我的爹爹,他自己……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沈錬一到堂下,整个公堂上没有动的,除了驸马谢诏以及张廷坚两人之外,就只有一个朱载坤了。
谢诏见朱载坤不仅屁股没动窝,连正眼似乎都没有看一下自己,反而歪着脖子在那盯着张廷坚猛瞅,心里就一阵火,怒道:“大胆,你是哪家的公子,什么身份?公堂之上见了本驸马,为何不跪?”
沈錬虽然脑袋贴地,嘴角却微微一咧,心道你一个靠老婆吃饭的驸马又有什么了不起了,竟然敢如此对太子殿下说话?本官跪你,只因你是皇亲,太子殿下凭什么跪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殿下的姑父啊?
朱载坤摇头道:“我不能跪你,因为这一跪,你承受不起。”
谢诏眉毛一竖,正欲说话,旁边张廷坚已经抢着道:“什么?你这个黄嘴丫子还没退的毛孩子,本少爷早看你不爽了,现在居然在驸马爷面前还这么横。姓沈的,这人敢顶撞驸马,你怎么不去掌他的嘴?你们这帮家伙吃着朝廷俸禄,却光站着茅坑不拉屎么?”
“他管不管,轮不到你来说话。”朱载坤终于缓缓起身,漫步走下堂来,边走边道:“沈大人,叫你的手下都起来吧,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大闹公堂的家伙给我押起来掌嘴二十。还有,这位驸马爷,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沈錬听后,立即起身,喝道:“你们都起来,把这个闹事的给我押下去,掌嘴二十,以正堂威。”
一班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抬头看看驸马和沈錬,终是没有动。他们可不傻,刚才他们举棍子,是因为一方是官,一边是民,他们抗命是有后果的。可现在两面都是官,这边沈錬虽是提督指挥使陆大人手下受宠之人,可另一边的却是驸马爷啊,反正无论打还是不打都得得罪一个,那……还是得罪沈大人吧,毕竟他的品秩低一点,后果也会轻一点……
谢诏见没人起来,得意地笑道:“哼哼,看来这几位官差还是通情达理的,知道轻重,很好。这位沈大人,你也真是胆子不小,什么时候一个小毛孩子也能指挥动你们锦衣卫了?”
朱载坤已经走近谢诏,低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马上离开,绝对不管这里的闲事——姑丈。”
他最后两个字是附在谢诏耳边说的,谢诏本还一脸傲慢,待听到那两个字后,脸色立即大变,细细端详朱载坤一阵,马上作势欲跪,却被朱载坤一把拖住,轻轻朝他摇摇头。谢诏心领神会,向朱载坤一抱拳,看也不看张廷坚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驸马爷,您怎么就走了?这事……”看到谢诏疾步离开,张廷坚连忙追问,却见谢诏连头都没回一下,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身来,颤抖着问朱载坤:“你……你到底是谁?”
何止是他张廷坚,除了沈錬和三个小太监之外,满堂人心里都在纳闷: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到底是谁,怎么连驸马在他面前都要灰溜溜的?他总不会是当今圣上吧?
朱载坤又对那班起也不是,跪也不是的衙役道:“还不快快起来,沈大人有令,你们想抗令不成?”
“你……告诉你,我……我爹可是皇上面前的……的宠臣……就算驸马爷怕你,你……你也不能这样对我,不然……我爹爹肯定饶不了你……”张廷坚仍在结结巴巴地抵抗,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早已经心怯了。
朱载坤当然不会理他,自顾自走回座位,继续悠然自得看戏。
沈錬也已走回桌后,惊堂木再响:“阴祖德,本官再问你一次,你的那瓶药丸配方究竟是什么?你若还是不招,本官便只能让这灵犬……。”
“小人招了,小人全招了……”阴祖德也经历了一番刚才李言问的心境,这一刻不敢再做他想,“这药丸确是小人祖上所传止咳泄肺之药,以阿芙蓉、京大戟、柴胡等制成,小人平素都是制成药丸卖,非常有效,并无不妥。然京大戟一味药虽能消水肿,治痰饮,泄肺清肾,却与甘草相冲,二者并服,大损心脉。当日小民见贾仁之父乃是痨病,那甘草解毒祛痰,乃是治疗治痨病最常用的一味药,小民便以医术不精药材不足为名,使贾仁带其父到李家,并以一瓶药丸相赠,意在……意在陷害李言问……”
阴祖德话刚说完,跪在他旁边的贾仁一下跳起,老鹰捉鸡一般将阴祖德扑倒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骂道:“你这个天杀的……亏我父子还当你是恩人……百般感谢……想不到你竟人面兽心……我父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害他性命诬告他人……还我老父命来……”
几个衙役立即冲上去,有的扯手,有的抱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疯子似的贾仁拽到一边。贾仁四肢虽被限制得一动不能动,两只眼睛仍然满是血丝,恶狠狠盯着阴祖德,直欲将其生吞活剥。
沈錬道:“贾仁,本官知你为父报仇心切,且稍安勿躁,本官自会为你找回公道。阴祖德,此事张廷坚是否知情?”
阴祖德手捂脖子,也不看张廷坚,只道:“张……张廷坚当然知情,小人本是张家管事邱荣的妻舅,因见张廷坚垂涎李家女儿美貌,却几次求亲不成,才以此计巴结。一来与张廷坚搭上关系,二来李言问进了天牢,小人的药堂生意也会好些……张廷坚一听小人之策,立即同意,小民等待了足足三个月,才……才等来贾仁之父这么一个病人……”
沈錬道:“好一个借花献佛,一箭双雕。可惜你的聪明却用错了地方。罪民阴祖德、张廷坚听判——”
“大明律:凡造畜虫毒堪以杀人者斩,造意者财产入官,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两千里。阴祖德,本官念你自首有功,留你全尸,判你绞刑,秋后执行,家人免罪。”
“凡谋杀人从而不加功者,依律当杖一百,流三千里。张廷坚,本官判你杖一百,流放永州。退堂。”
“等等——”沈錬判决一出,鼻孔朝天的张廷坚终于知道害怕了,锦衣卫有审讯判罚之权,无须通过刑部,甚至在牢里把人弄死都没人说半个不字,他如何不知。趁两旁衙役还没过来,张廷坚猛地冲到堂桌后,扑通一声跪下,一把拉住朱载坤的袍子,大叫:“这位公子,啊不,这位爷,您手下留情,放兄弟一码吧,以后我就是为你赴汤蹈火……”
朱载坤一声冷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踢开张廷坚,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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