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福寺大街,李家百草药堂。
李碧莲手脚轻快,穿花蝴蝶一般在内堂外堂间走来走去,烧水,刷茶杯,泡茶,端茶,虽然这平素都是她弟弟的分内活,今天因为来客人,母亲和弟弟都被赶到厢房去了,她却是干得异常起劲。当然,砍柴搬柴这些力气活就由钱德才等三个太监包了,朱载坤发话,他们能不干吗?
内堂中,虚惊三天,得脱大难的李言问脸色已然红润了许多,正与朱载坤拉着家长里短。一出镇抚司衙门,李言问便发现自己女儿对这个不知哪家的贵公子态度不一般,他自然也动起了小心思。
一路上,李言问一直打听朱载坤怎么称呼,跟朱载坤说十句话,倒有七句是在拐弯抹角问他家世。朱载坤本不想理他,却见李碧莲也在一旁恳切地望着自己,便随口道自己姓柳。
莫看李言问这几日被人陷害,吃尽苦头,其实他并非蠢人,就算不像阴祖德那般阴险狡诈,也是满肚子生意人的小算盘。况且作为父亲,李言问也是真心地爱子疼女,能替儿女想多少是多少。他当然希望自己女儿能嫁到一个富贵之家,飞上枝头作凤凰。只是那张廷坚恶名太大,女儿被他糟蹋之后,能否真得到他家承认还是两说,所以他才坚决不从。
可现在这个柳公子就不一样了。一来他年纪小,有没有娶妻都难说,就算有,也不可能如那张廷坚一般已经娶了六个;二来这人品性好,就算女儿嫁与他作妾,想也不会进了苦海;三来嘛,才是最最重要的——人家权势大啊,当今圣上的妹夫都怕他,可想而知他父亲该是多大的官了,跟皇上也差不多大了吧。和他一比,那张廷坚算什么啊?一坨屎而已。这样的人家,这样好的孩子,如果女儿真能嫁过去,那我李言问可真是几辈子烧高香修来的。
“柳公子,喝茶。嘿嘿,小店粗陋,怠慢了您这贵客,还请您不要嫌弃,不过这毛尖可是上品,乃是小人家乡的特产,进贡大内呢,公子您尝尝——”李言问盛意拳拳地招呼着坐在对面的朱载坤,热情程度让朱载坤几乎冒出冷汗。
“果然是好茶!”朱载坤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品味片刻,点点头。见得到肯定,李言问立刻再给他续上水,乐得眉眼快挤到了一起。
朱载坤比较沉默,是因为他心里有件事。在大堂上,他听见那阴祖德提到一味药名阿芙蓉,一直觉得耳熟,隐隐记得似在什么地方听过,却就是想不起来,李言问在旁边就一直感恩戴德絮絮叨叨,他也不好贸然相问,只能和李言问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李大夫,晚生方才听到一味药材,却想不起是何物,可否赐教?”又过一阵,李言问在朱载坤的寡言少语之下,似乎已找不出什么话题,即将冷场,朱载坤才找到机会。
李言问见自己有机会为朱载坤解惑,自然高兴,微微凑过一些道:“公子这般才俊,小人一个看病买药的,哪里敢说什么赐教,不过若是关于医术药材的,小人多吃几年盐米,倒是可以帮公子看看。”
朱载坤道:“李大夫不必客气。晚生适才那阴祖德说过,他的药丸中含有一味阿芙蓉,未知这阿芙蓉究竟是何物呢?晚生似乎听过此名,却怎也想不起来。”
李言问靠回椅背,捋了两下胡子,道:“这阿芙蓉嘛,小人倒是略知一二。这药乃是罂粟花之**。具药典记载:罂粟结青苞时,午后以大针刺其外面青皮,勿损里面硬皮,或三五处,次晨津出,以竹刀刮,收入瓷器,阴干,便是阿芙蓉了。此药对于虚劳咳嗽,湿热泄沥,甚是有效。听说有藩国曾以此药为贡品进贡我朝呢。”
话锋一转,李言问又道:“不过此物不可多用。所谓物极必反,治病越快,毒性必然越大。元时名医朱震亨便说此药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所以小人家里倒是很少进货。”
听到罂粟二字,朱载坤便已恍然大悟:这阿芙蓉,原来却是大烟,怪不得总感觉自己在哪听过这名字么,原来这个时代竟然已有这东西了!看了看李言问,朱载坤暗忖尽管你明白这东西不能多用,却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怎么也想不到这东西吃多了还会上瘾吧。
上瘾?上瘾——默念着这个词,朱载坤脑际突然灵光一闪,前路豁然开朗:对呀!我一直为之焦头烂额的问题这不就迎刃而解了么?要控制一个人,还有比这阿芙蓉更管用的东西么?嘿嘿,陶仲文啊陶仲文,你不是一直在寻找灵丹妙药,好给我的皇帝老爹献宝么?本太子还真就给你找到了这灵丹妙药,保你吃了飘飘欲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沉吟一会儿,朱载坤兴奋起来,回到这个时代,他一直为无法与嘉靖套近关系而苦恼,写信之法虽然已见成效,但终究不是长道。好不容易想到陶仲文算是个突破口,却又很难彻底收服这个老道士。要知道嘉靖和陶仲文的共同爱好是修仙炼丹,这方面自己又实在是个门外汉,根本插不上话,总不能跟他们说那些都是假的,这世界上压根就没有神仙吧。
现在好了,陶仲文,只要我有了这宝贝,就不愁你不作我的代言人,有了你帮我说话,我自己再一直好好表现,不愁嘉靖不信任我,任我“胡来”。想到自己终于有机会插手大明朝政事,从而有可能利用自己的知识改变整个国家民族的命运,朱载坤怎么能不狂喜。
顿了顿,冷静不少的他不禁又问:“这阿芙蓉,咱们大明朝……也有出产么?”
李言问笑道:“当然有,天朝物丰,此物怎会没有,只不过产地少些而已。昔日苏文定公曾有《种药苗》诗曰:苗堪春菜,实比秋谷。研作牛乳,烹为佛粥。老人气衰,饮食无几;食肉不消,食菜寡味。柳石钵,煎以蜜水,便口利喉,调肺养胃。这诗上说的,便是阿芙蓉了,可见至迟在宋时,我国便有此药了。小人听说,在云贵一带有人种这东西。”
朱载坤手终于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来到这里一个多月,这还是他第一次抑制不住自己情绪。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朱载坤才问道:“那……李大夫可买得到此药?”
李言问倒是愣住了,结结巴巴问:“公子,您买这药……做什么,莫非公子有家人……”
“呃——不是,不是。”朱载坤忙解释道:“只觉得此药既然产地既少,又曾为贡品,必然珍贵,想掏弄一些,嗯,用来赠人也好。”
“这个,小人倒是的确买得到——”李言问皱皱眉头,“不过也不是常有,而且能进来多少,更是得看运气。要不公子您先等等,小人明日……”
万事俱备,朱载坤只觉浑身是劲,不由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正色道:“这样,李大夫,你既能联系得到卖主,我便请你代为置办这阿芙蓉,只要卖家处有药,有多少咱们进多少。”虽然用的是请,但他语气却完全是吩咐,言下之意便是此事不容有违,因为身份,他也不怕这李言问拒绝。
李言问当即色变,脸上隐隐见汗:“公子,这药价格昂贵,小店可是进不起啊。”
朱载坤一摆手:“银子的事你无须担心,我自会为你准备妥当。以后,我会使冯保和你联系。记住,本公子只有一点要求,有多少要多少,若是整个京城只有你一家有,那才最好。还有,这桩事本公子绝不会要你白做,以后你自会知道帮本公子做此事的好处。”
“那是那是,能帮公子做事,是小人的荣幸。”李言问这才擦擦额头上的汗,一副奴才相的附和道,心中却是早已乐开了花,不由一阵胡思乱想。
攀上高枝了!因祸得福,老天开眼啊,终于攀上柳公子这棵大树了!我本来只希望女儿能有这个福气,想不到女儿还没怎么样,我李言问自己倒是先靠上柳公子了。这叫怎么一回事,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啊!呸呸,臭嘴,你怎么知道女儿就攀不上,有这么一层关系,女儿想跟柳公子更近一步,说不定还更容易了呐。
朱载坤见李言问只是对自己傻笑,心道正事说完,也该好好套套和他的关系了,这可是我回到这时代以来,第一个真正的手下呢。想到刚才李言问背起诗来摇头晃脑,满脸陶醉之色,下颌处一绺胡子随着下巴开合一翘一翘的,颇有一股腐儒气质,朱载坤便问:“李大夫是哪里人?我看你似乎也饱读诗书,胸有经纶,怎的不求个功名?”
李言问微微一愣,老脸立刻垮了下来,有些抹不开道:“公子实在高看李某人了。小人是湖北蕲州人氏,家中世代行医,在当地也算颇有名望。小人少时的确也想谋个正途出身,奈何书虽读了不少,可对那文章八股小人是实在一窍不通,考了几次,只是不中,无奈之下,只能重操祖业,行医度日。可是家中已有一兄继承父业,小人为避免兄弟俩同操一行而……只好来京闯荡,嘿嘿……”
这李言问所言不尽不实,他实是因为他医术与乃兄相差甚远,又忍不了穷乡僻壤,向往京城繁华,这才来京城投奔自己已经在京为官的好友。当然他医术虽然不如其兄,到底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不然也不会让阴祖德嫉妒了。
朱载坤哪知这些,还道这又是一个被八股文所害的有才之人,不由拱手道:“背井离乡,来京闯荡,实非常人所能,想不到李大夫竟有如此气魄,佩服佩服。”
李言问嘿嘿笑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小人是一届草民,读书无成,才被迫离乡,哪里有什么好佩服的,公子实在是客气了。”
先给道个歉,因为事情多,这周的日更两章大概有难度了,小夜会尽量保持,不过晚上9点左右更新是不可能了,大概要推到12点左右,如果没有,就等明天中午吧,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