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新春秋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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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触动

沉默,无言的沉默。压抑的气氛使得郑怀吾有些慌乱,他不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祈求,相反,他认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是在控诉他这个大王的无所作为。他紧紧抓着三个空钱袋,双眼定定地看着它们,满脑子想得都是上哪儿再弄些钱来分给这些人。

郑怀吾的反常让伯俅觉得奇怪,“怎么钱分光了,大哥也不让剩下的人走,反而捏着空钱袋站在那不言不语,这是在干什么?”不同于郑怀吾来自现代,自幼生长在皇宫的伯俅,对于君、臣、子民之间的等级观念极强,大哥要分钱给这些流民,他不会反对,可现在钱分光了,再这样给他们围着,那就不妥了。

伯俅上前两步,说道:“各位,我们四人身上的的钱已经分完,再没余钱分给大家,别围着了,都散了吧。”

人们看到钱袋空了,就已经知道可能没钱了,只是郑怀吾不说,他们也就觉得还有希望,现在希望被伯俅打破,再围下去也拿不到钱,只得不甘地散了。

人群散去,郑怀吾也没了吃饭的心思,闷闷不乐地带着伯俅他们向王宫走去。一路上,流民们那企盼的眼神、焦黄的面容、瘦骨嶙峋的身躯,以及那一步三回头、不甘离去的背影,在他脑海中纠缠不去,这使得他愧疚无比。

他蓦然止住身形,“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得做些什么。”想到这,他快速向王宫走去。

回到王宫书房,吩咐侍卫去将钟诩四人请来,在等候的间隙,他提起笔,在案上的空白诏书上写了起来。

笔走龙蛇,一会功夫,一份诏书便已写就。他阁下笔,看着诏书暗自思忖着:眼下正是冬季,流民们居无定所肯定是不行的,得给他们安排好住的地方,还有吃的也得解决。住的、吃的这两样解决了,也就差不多了。

“大王急招臣等过来,有何要事?”他正想着,钟诩四人快步走了进来。

“四位爱卿来得正好,孤今日出宫,看到大梁城内流民甚多,如今天寒地冻,流民们缺衣少食,若不妥善安置,想必会有许多人冻饿而死。孤这里写就了一份诏书,四位爱卿看一看,若无异议,就按旨办理吧。”

钟诩四人接过诏书,传看完毕,皆沉思不语。半晌,钟诩轻叹一声,施礼说道:“大王心怀仁义,臣等甚是感怀。只是这诏书中的旨意虽好,却不能执行。”

“这是为何?”郑怀吾有些恼了,沉着脸问道。

钟诩道:“大王可知,今次涌入大梁的流民有多少人吗?”

郑怀吾平日对政事并不上心,被钟诩这么一问,还真给问住了。他顾不得气恼,直接问道:“有多少?”

“大王,据大梁城守奏报,今次涌入大梁的流民差不多有二十万人。”

“二十万?”郑怀吾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叫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钟诩不理他惊诧的表情,继续说道:“大王可知,要解决这二十万人的吃、住问题,得花多少银钱和粮食?”

郑怀吾再次被问住了,想了想,道:“不管要花多少银钱和粮食,都必须得花,这么多人不能放任不管。”

钟诩苦笑摇头,丁暄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大王,若是按照往常的光景,要救济这些人也不算难事。可如今情况不同啊。

秦、晋交战两年,国库和存粮给消耗了大半,今年大旱,粮食的收成比起往年又少了不少,若秦国不退兵,那我晋国国库和存粮要全力保障军队的供给,仅能挤出一小部分来用于救济,这些钱粮对于二十万的流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啊。”

郑怀吾沉默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情形如此,只怕救济流民一事还真得作罢。”他紧皱双眉,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地说了一句,“难到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丁暄回道:“大王恕罪,此事还真没有办法。”

“没有?”郑怀吾急了,倒背双手急促地来回走着,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说道:“国库没有钱粮,难道大梁城内的富户也没有吗?孤这就下旨,让城内的富户将钱粮捐出来,与孤一同渡此难关。”

说完,他快步来到案前,提起笔就要向诏书上写去。

“大王且慢。”一席话惹急了钟诩,他快走两步,急速说道:“富户赈灾,只能随其本意,不能强迫。大王这样做不行啊。”

赵庞三人也跟着施礼说道:“请大王三思。”

“三思?还有何好三思的。”郑怀吾手中的笔顿住了,冷着脸看着四人说道:“富人是我晋国的子民,难道流民就不是吗?既然同为我晋国之民,那就应该同舟共济。孤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说。”

说完,他刷刷刷在诏书上写了起来。写完之后,他又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冲着钟诩四人说道:“四位爱卿,接旨吧。”

钟诩四人并不挪步,拱手施礼,同声说道:“大王,请恕臣等不能遵旨。”

郑怀吾那个气啊,用力握住手中的笔,冷声说道:“孤的旨意难道你们也不遵从了吗?”

钟诩四人恭恭敬敬站在那,躬身不语。

“默谏,又是默谏。偏偏自己还未主政,旨意没有他们的认同,无法向下面传达。”郑怀吾紧紧盯着四人,气得脸色铁青,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啪。”一声脆响打破了房内的沉寂,也最终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猛地将手中断为两截的笔扔在地上,怒冲冲向房外走去。

“大哥。”伯俅呼唤一声,跟着追了出去。钟诩四人相对无言,摇头苦笑。

来到房外,他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在凛冽的寒风中,他渐渐冷静下来:是啊,钟诩四人不接旨,也有他们的道理。大梁城中的富户大都属于各个家族势力,这些家族千丝万缕、相互牵扯,如果我下诏强逼着他们去赈灾,若是惹得他们不满,相互间联合着闹将起来,势必惹得社稷不稳啊。

道理是明白了,可难道就这样放任大梁城中的流民自生自灭?

他停下脚步,内心无比挣扎。选择,该死的两难选择,要使社稷稳定,就必须放弃流民,可若是放弃流民,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左右都不是,难哪。

“大哥。”身后传来伯俅的轻唤声。

他转过身,看看伯俅那担忧的神色,心头一暖,道:“俅俅,别担心,大哥没事。”

伯俅点点头,默默站在他的身旁。

郑怀吾仰头看着远处,道:“俅俅,你说这大梁城内的流民该不该管?”

“应该管。”伯俅斩钉截铁地说道:“可是形势所迫,又不能管。”

“该管,而不能管。”郑怀吾苦笑着摇摇头,轻声说道:“不管他们,你的心能安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大哥身为大王,就必须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能感情用事。该舍去的,就必须得舍去。”

郑怀吾没有说话,迈步继续向前走去:伯俅说的是对的,钟诩他们不接旨也是对的,可要我去做这样的选择,我实在是无法接受。

救济流民的事情还好说,没有钱粮,我可以从其他的方面去着手。大梁是国都,城里需要的劳力不少,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同帮互助;城里的一些富户也会做一些施粥放粮的善举,我可以下旨奖励,引导更多的富户自愿去做这样的善举。相信只要引导得当,大家伙同舟共济,要渡过这个难关不难。

可是以后呢?主政以后,我将面临着更多、更难的选择,难道在每一次的选择中,我都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以晋国的利益为先,哪怕这样的选择违背了自己处世的原则,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我都要去做,这还是我吗?

穿越前刚好大四,时常可以听到老师那苦口婆心的劝导“先就业,后择业。”老天倒是待我不薄,让我一就业,就从事大王这个职业,可这份职业不是那么好做啊。

他再次停下脚步,冲着伯俅问道:“俅俅,若你是晋国的大王,你会怎么做?”

伯俅被这话吓得不轻,连忙深施一礼,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可不能这么说,这个念头伯俅从没有过,也不敢有。”

郑怀吾暗自摇头,“这就是高高在上的君权,在它的威慑下,就是平日间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兄弟,也要保持距离,不敢轻易触及。”他伸手托住伯俅,说道:“俅俅不必在意,大哥此刻心乱如麻,就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有那么多的忌讳。”

伯俅见他说得诚恳,只得斟酌着说道:“这我可说不好,我只知道身为王室中人,做事就得以晋国的利益为重。”

伯俅的回答郑怀吾很不满意,“这不跟没说一样吗。”他紧接着又道:“若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做出选择,要符和晋国的利益,就会违背你的本心,按照你的本心去做,又会损害晋国的利益,你会怎么办?”

“大哥身为晋国的大王,晋国的利益就是大哥的利益,朝臣的心愿就是大哥的心愿。大哥为何要将自己的本心与晋国的利益分开呢?”

郑怀吾瞠目结舌:这小家伙初次见到时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可两年来经过钟诩的教导却成长的这样快。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王室中人啊,万事以王室利益为重的观念已经深入脑髓。我这半道过来的人是不能比,不能比的啊。

罢了,罢了。随心所欲,率性而为才是我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习惯我也不想去改变。以其日后受着左右为难的煎熬,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地做一个决断。反正这大王的位子也算是捡来的,传给伯俅,就算是还给他们吧。

不过在走之前有几件事要安排好。一来要将流民的事情解决。二来要好好将伯俅培养一下,给他一段时间,让他成长起来,同时也要使晋国的朝局稳定下来。三来我也可乘着这段时间将离去的准备做好。

放下了心中的包袱,郑怀吾觉得无比的轻松。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路肯定不会好走,不过有机会去选择自己该走的路,他还是很高兴。他坚信,凭着自己超越这时代两千多年的见识,他一定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