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词丛谈(马乃骝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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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读诗友诗词谈(5)

可是《荀子》又记载:“武王始入殷,表商容(殷商之人)之闾(居处之门,如村口、巷口)。”《后汉书》记淳于恭“病笃,使者数存问,卒于官司,诏书褒叹,赐谷千斛,刻石表闾。”又《三国志》称:“王者之师,有征无战;故虞舜干戚而服有苗;周武有散财、发廪、表闾之义。”从这些资料看,华表,已由木表变为石表,已由告示、诽谤、标志变为表彰功德。

公元五百三十四年永熙之乱时,杨衔之在《洛阳伽蓝记》中有这样的具体描述:“宣陌门外四里,至洛水上,作浮桥,所谓永桥也……南北两岸有华表,举高二十丈。华表上作凤凰似欲冲天势。”华表至北魏已趋向装饰点缀环境之用,立于洛水两岸,大概是呈对称样式的吧?而且柱头雕成欲飞冲天的凤凰,更加美观。其实在这之前,华表柱身已刻满花纹,古人就把它树立于宫殿、城垣或陵墓之前。比杨衔之早二百三四十年的东汉文学家何晏所写的《景福殿赋》就曾描写道:“故其华表,则镐镐铄铄,赫奕章灼。”是如此的光华闪烁,壮美动人。

大诗人陶潜还记载过一曲神话故事,说辽东人丁令威学仙后化鹤归辽,曾落城门的华表上,“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后来常用辽东鹤、华表鹤表达对乡土的怀恋。

小文写完了,陆老师已离我们很多年了,今谨以此文作为试卷,呈交于陆老师灵前以为纪念吧。

§§§第22节谦虚与傲慢

《冷斋夜话》载:“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白居易如此谦虚,不耻下问,传为千古佳话。

古人谦虚好学、善聆教诲之例甚多,“一字师”即称典型。如齐己《早梅》诗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改“数枝”为“一枝”,时人称郑为一字师。又萧楚材见张咏“独恨太平无一事”句,乃改“恨”为“幸”,张拜之为一字师。曾吉父送汪内相诗有“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之句,韩苍子见之改“中”为“深”、“里”为“冷”。吉父闻之以苍子为一字师。今人亦不乏其例,1976年9月应《诗刊》副主编葛洛之约,写诗悼念毛泽东主席,郭沫若诗有句云:“伟大领袖比爷亲”。当时诗人刘章为责任编辑,向郭老的秘书说道:“这首诗不好用,您给郭老带回吧。”王秘书问为什么?刘章说,“这里的‘爷’字不会是北京人说的‘爷们’的‘爷’字。郭老比主席还大一岁,似乎不大合适。”后来在《人民文学》上发表时,郭老接受了刘章意见,将“比爷亲”改为“万民亲”了。

端木蕻良是当代的诗词大家,可是1985年夏为纪念纳兰成德逝世三百周年所作的《金缕曲》却在句式格律上出现失误。我斗胆试改一下,唯恐有冒犯之嫌;不料端木先生复函云:“拙作《金缕曲》,系在病中赶制,抄写时也有误。我同意你的改动,三处皆当,谢谢。结语句,我是故意改为三三句的。现在经您一改,既符合二二二句,亦未失原意也。其他,如有未是处,亦请更定。”如此谦虚雅量,怎不令人敬佩感动呢?

可同时有另一位美术界前辈也写了一首七言律诗,其中有一联于律不合,一我也不揣冒昧为他作了小小修改,可他的回函与端木先生的谦虚对比,则傲慢得盛气凌人,请看其原文:“谢谢你对拙作的修改,但我因学识的浅陋,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修改的原因;对于你的用字,我也不能理解是何用意。如果是因为个别平仄不妥,那是因为我遵守一条‘辞不害意’的原则,首先遵循内容的需要而不是首先从平仄出发;这一点务请谅解,尊意碍难接受。”写的是七言律诗,律而不守律,还写律诗做什么?既要遵守“辞不害意”,那何不写成语体文呢?自己既知病在“平仄不妥”,为何又一再声明“不能理解”?既自认“遵守原则”,又何“浅陋”之有?

传说安禄山曾以樱桃寄赠其子,即兴吟诗一首,曰:“樱桃一篮子,半青一半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贽。”群臣请曰:“圣作诚高妙,但以‘一半与周贽’之句移在上,于韵更为稳叶。”禄山怒曰:“我儿岂可居周贽之下乎!”安禄山一副蛮横无理的态度,活脱脱现人眼前。但是,从安禄山的角度来看还是有其用意的,怀王为其王子殿下,自应居臣之头上,虽有违格律,但不失贼王之尊。比起写七律不管平仄的那位似乎还有一定道理可讲。

我们看大词人姜白石是怎样对待格律的,他写一首平韵《满江红》,末句“无心扑”,因不叶平声韵,于是亲自游巢湖去体验意境,祈祷来风鼓浪,以得叶律之词韵,终于在“风与帆俱驶”中寻得“闻珮环”之句,完成平声收尾韵之效。对待艺术如此虔诚探求,怎不令后人景仰钦敬?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圣人古训可忘也乎?

§§§第23节学书点滴体会——致赵廷铭书摘录

谈到书法,你学了这么长时间,心得一定很多。要我给你的字提意见,我只能说我喜欢,因为它是我好友的墨迹,见字如见人,感到亲切温暖。至于评头品足,岂不大煞风景?

我只谈谈自己写字的体会吧。

我从童年即练习写字画画吟诗作文,因为我“六指”,父亲一心要我成个“唐六如”。可惜,培养不得法,我叔叔写一笔好魏碑字,于是指导我写《龙门二十品》《张猛龙》《李瑞清》……幸亏父亲另外让我练篆隶,壮筋骨,端字体。到高小,我就偷着学赵字了,觉得好看,美。中学以后,外语、数理化功课紧了,书法就扔下了。但是,寒暑假也还要天天练字。也常欣赏名帖字画,搜集报刊上名人手迹,连刊名题签也都描摹下来。到锦州念书时,每堂课的笔记,就学任课老师的板书,一本一个样。吸收了种种字的风格。但事与愿违,越写越丑。五十年代是我写字最难看的时期。那时以为革命了,写字要有革命劲儿,不落“封建旧套”。这段弯路,时间可不短,直到文革剃了光头,才觉悟清醒过来。在师专教了一段书法课,对各家字体有了一些认识,但也还在人品——书品上兜圈子。直到学了启功师《论书绝句百首》,才有了进一步提高,那就是:必须做脱胎换骨的改造。于是开始摹写与我本字相反格调的字,向自己的反面学习,决心去掉本身存在的一切俗笔俗风。比如走之,过去写“道”是这个样子,如今就改成“道”或“道”,一反原来面貌。临摹了启老的百首绝句,用他的字样改变我的原字样子,但肥变瘦,使矮变高,使紧聚变松散,使拘束变大方,使小脚放大脚,走大步,可跑可跳,可卧可起,可收可舞。可以说“字到花甲方有变”。

所谓字如其人,并非专指人品,应包括人的诸多因素,甚至连人的环境心态都有关。过去人们把颜字与赵字对立起来,归之于颜字由其刚烈气节形成的,赵字是其降元失气节的表现。这种看法实在片面,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蔡京、严嵩、董其昌都是奸相,可又都写一笔好字,这怎么理解呢?吴佩孚在政治上是最反动的,可他的字却写得端庄大方,解放前北京许多牌匾是他写的。胡适是个大学者,却写不好字;于右任是个大官僚,却又是个大书法家。当然这并非说人品与书品一点关系没有,岳飞的书品和人品就是一致的。我只是说,不能绝对化。

现在常见某些书法家当众挥毫。这一点,我认为不宜提倡。因为人的基础不同,挥毫时的心境不同。即使功力很深的书家,由于挥毫时情绪不佳,也未必能写好。何况书家又有天才与学才之分。天才书家如李白、苏轼二人物,醉后挥洒天成,妙趣横生,挥毫自是一种美事。学才则不然,是一笔笔硬练出来的,已养成一种写字习惯,非静时不能出,只有无人时方能写,这种书家,要当众挥毫,等于出他的丑。当今形成一种看法,好像不能当众挥毫的人就够不上书家似的,因之,天才学才都要当众挥写一番,写不好也得硬头皮来应付,否则怕逐出书林苑门,这是不对的。应该因人而异,喜静的,不必当众挥写;喜动的,但可热闹中挥洒成书。总之,我们最终看的是写出的字,而不是看写字的人。不应把字与人的位置弄颠倒了。

我接触过王逸如老先生,当时已是八十高龄,久誉京中书坛。他不主张当众挥毫,他说那样场合是写不出精品来的;要想写出好字,必须在人静心静时才成。所以他赠我两幅字,全是在他写好之后交给我的。可是,启功先生给我写的条幅,却是当着众人挥毫的,先生还不是站着躬身来写,是坐着,与众人边谈边写,写写停停,好像谈话为主,写字是信笔随书一样。最后写完,却一字不差,行款布局得体,宛如事先精心设计了一样。这一条幅在我看来,甚至比他人静时写的要好。为什么?习惯也。王老先生是位隐士逸人,好静,养成静中逸趣。启老先生是书界巨魁,求字人多,应接不暇,当众写惯了,而且启老好客,谈笑风生,好像有人助兴,写字也更来劲。人,心境、气质决定写字的方式。

我因为一直在学字,够不成家,所以每给友人写字,总先熟悉要写的字,仔细琢磨每个字的样子,选用最足以传情达意的写法,然后研究谋篇布局,由小样再放大,写几幅后,选定一幅再送人。就这样,也还是总不满意。为什么?正如修仙求道一样,功夫不到,故不能挥写自如也。

但是,既爱书法,就不要灰心,要像古代香客上五台山拜佛一样,万水千山也要一步一个头磕到五台山菩萨顶,一定要坚持有恒。其次要钻进去,不要走马看花,飘浮而过。钻,深入研究,动脑筋,费力气,探索奥秘之谓也,只有钻进去,才能钻出来,钻得越深,出来得也越快,也才越觉眼宽眼亮。如果不钻就想有出世超脱之感,那就和没有前进一样,仍在原处踏步。踏遍千山万水,方有胸中锦绣乾坤。

李白如不是游历中原各省,杜甫如不是流离四方,苏轼如不是贬谪万里,纳兰成德如不是东北、西北、江南、塞北广巡多识,是不会写出那么多那么好富于个性的独特诗词来的。写字也是如此,只学一家一帖不成,不学当然就更不成。“转益多师是汝师”,师承前人今人越多,才越能吸收到更多的精华,才能丰富提高自己的手笔,才能写出“清辞丽句”般的好字来。

如今不少青年动辄要“创新”,批“台阁体”,否“旧传统”,以为自己写的字不像法贴的字就是新了,就个性鲜明了,就独树一体了,自成一家了。于是,书坛,怪字如落叶秋风,刮的人目眩头晕。记得1987年启老师把一本书法选指给我看:“这是书法么?”我一看只见两团黑墨,像两只蝙蝠在飞,这就是当今某些人欣赏自诩的“创新”!其实这些人并没有读过几本字帖,并未观赏过多少法书墨宝,而本身又未肯下功夫描过几天红,临过几天帖,就要批旧立新。这样立新,立多少就得垮多少。

新,不等于怪,更不等于不像。新人并不是不像人。人总是不断繁殖新生,而且一人一副面貌,可不管怎样新面貌,甚至是不同种族,但终归离不开人的特征。新人、美人,总在人的主体美上寻求的。字也应如此,万变不离其宗。你写的不像字,而像画了,那就只能叫画,不叫字。何况你画的又很简单丑陋,也不是好画。只能是原始人最初的象形文字刍型。字是一种符号,而书法则是一种艺术。艺术终极目的是要给人以美感享受。你把点儿写成破鞋底儿或摔烂的红薯,把撇捺写成像破衣烂衫,把横写成弯,把竖写成土堆,这有什么美感可言?新,并非是奇形怪体的丑态;新,应是发挥字本身的美感特征。怎样发挥?字是人的思想感情交流的符号,书法作为艺术来说就更应是传情达意的艺术品。写字不能单纯为写字而写字,它必须要通过字写出一句话或一首诗、一篇文。话、诗、文是抒情写意记事之作,是有思想感情的,传达人的意识的,所以作为艺术品的书法就无不与诗文结合为一体的,就无不是传情达意的。比如启老写的“松风”二字,“松”字笔道又粗又重,显得遒劲挺拔,浓郁有生机;而“风”字则先用两细笔,开合大方,萧飒有风力,内部又用粗笔,仿佛给人以隆隆之音,震耳作响。史可法有一副对联:“斗酒纵观廿一史,炉香静对十三经。”上联强调“观”字,几乎占两个字大小,给人以观览不尽之感;下联“香静”两字草书连在一起,犹如香烟缭绕之状,而“对字用浓墨重笔,给人以严肃认真思考之感。字写好了,确实有诗情画意之美。我每天观赏启功师赠给我的条幅”潮来万里有情风“这篇字,婉如万里潮头挟带海风而来,轰轰有声,荡涤心肺。那字写得真是”笔走流云飞瀑,纸浮烟月芙蓉。师翁谈笑自生风。诗情潮浪舞,画意海涛声。为什么有这样艺术效果?主要因为他能把诗情画意融化于字法之中,使字能传出诗情,表出画意,给人以隽永的美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