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是何老“顺势谈谈”的,不料竟给扣个大帽子是“封建传统意识的有害的侵蚀和桎梏”。何老说:“在旧社会里,可怜的庶民们,第一只盼望有个好皇帝,少施虐政,让百姓透口气;第二盼望有个清官,少刮地皮,断案公平,让百姓少受冤屈;天高皇帝远,纵有清官也管不周全,于是在明君清官之外,还是希望出几个路见不平,拔刀仗义的侠客,除暴安良,为无告的百姓出口冤气。”这些善良的愿望,何老却说是“无助群众的求助幻想”。说武侠小说“迎合”这种幻想,就是“精神鸦片”“是拖思想解放和群众觉醒的后腿”。
试问何老,在旧社会群众有这样善良的愿望有什么不对的?小说家能“迎合”群众愿望又有什么可指责的?难道出几个李世民、玄烨这样的好皇帝比出桀纣、始皇还不糟么?难道出几个包拯、海瑞这样的清官比出秦桧、鳌拜还坏么?难道出几个武松、陈真这样的侠义之士比出蒋门神、西门庆还坏不成?何况今天的武侠小说随时代的发展,早已不写“公案侠客”的内容了,大概何老对武侠小说比对言情小说还要生疏吧!
武侠小说我没看过几本,也是从电视剧里看到的。我看有两个方面值得一提:一是反洋,清末民初东西洋人要瓜分中国,故中国男儿起而抗争,保国保家,保民族尊严,电视剧《霍元甲》可为代表;一是写武林宗派斗争,消灭叛徒,清理门户,可能针对当今社会的复杂矛盾而编写的。至于金庸的代表作《鹿鼎记》,看似荒诞,实际却可以说是一部清初生活的历史画卷,作者搜集大量文史资料一一注明,像这样写小说的真还少见(因为看的少,不敢妄谈为“空前”)。
§§§第32节关于《西湖》绝句的作者问题及其他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首诗署名,一为苏轼(1037~1101),一为杨万里(1127~1206)。署苏者题名曰《西湖》,署杨者题曰《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署苏署杨,各自选之,向无争议。初看,以杨题为是,标题具体,有时间、地点、人物活动,但细审,诗写西湖六月荷景,与送行情境似不够贴切。倒是苏题《西湖》二字切题。可是查遍《苏东坡全集》并无此诗。是南宋孝宗时(1163~1189)无名氏编的《锦绣百花谷》后集卷三收入此诗,记在东坡名下,题为《西湖》。
按:《锦绣百花谷》,分前、后、续三集,各四十卷,分类录事,所引古籍甚多,于宋代轶事逸诗,蒐集尤富。据其自序,知为成书于孝宗时代。距东坡逝世已六七十年。而杨万里及林子方均为绍兴进士,孝宗时杨为国子监博士,林(名枅,字子方)为信州知府。杨送林当在此时。
凡蒐编前人遗作,多在几十年后,未见辑当世诗文者。乃因古代既无新闻报刊及时发表,又印刷亦自费时费工。杨氏既与《锦》书同时,故杨诗当不可能入编,当是苏诗无疑。
那么《晓出》诗题文该作何解释呢?首先,应信杨老诗人不会冒以苏诗为己诗,杨氏乃宋代大诗家之一,且为人尚节操,学界尊称诚斋先生。唯一解释:苏诗《西湖》绝句流传七八十年,已脍炙人口,林子方赴信州之际杨氏以苏之《西湖》诗送行,勉励、祝愿子方先生如西湖荷花之盛,出类拔萃,不负苏老前辈对后生之期望。杨知林亦熟苏诗,故未署苏名,随乎书之,后人遂以为杨诗。
后人书前人诗词,不署前人名者,屡见不鲜。僅就案头《郑板桥书法集》就有扇面“西塞山前白鹭飞……”《书为体乾年兄》,未题张志和名;扇面“江东贾客木棉裘……”《书似艺园大长兄》,未署苏轼名。
最为有趣的是明人海瑞写的条幅“旅馆谁相问……”五言律诗,流传到一裱画工手里,解放后其子孙献给海南海公祠管理处,请专家考证鉴定,认为诗虽不见海公集,但确认系海公第二次出山旅途除夕抒怀之作。其实此诗原题为《除夜宿石头驿》,是唐诗人戴叔伦的作品。不料六百年后却被明谢榛贬为“体轻气薄如叶子金”,于是并八句为六句,把广西的容县石头驿误当作长江南的石头城了:“灯火石头驿,风烟扬子津”。
正是:昔贤名句随情写,后世难求辩始真。考证溯源何苦累,水情酣饮在诗醇。
但求诗隽韵永,不必追求作者为何人。《唐诗》三百,知作者名者有几人?《孔雀东南飞》《木兰辞》传唱千古,又谁知作者何人?
§§§第33节也谈研究“死的文化”
近从报刊上见以一篇嘲讽“死的文化”和专攻这种文化的学者的文章。该文说“死的文化”即指古代“如枯柴干而无味”、“书山文海”的典籍,而这种学者则是“不食人间烟火,鲜于过问世事”的人,是“明哲保身以隐求显”的“儒家”。
先不必分析此论的是非。就近两天从电视上看到的两则报道来说:发现恐龙蛋群,又发现新的甲骨文,谁不惊赞这是考古界的重大收获!这是关乎多少万年、多少千年的古文化研究,是“死”去多少年多少代的文化,但是它的研究意义不是受到全世界学术界所肯定的么?
再看古代的“书山文海”,秦始皇最大的罪恶之一,就是“焚书坑儒”,把秦以前的“死文化”给毁掉了,使后世无从探知秦以前的种种文化知识精华,成为千古无法弥补的历史遗憾。幸亏有秦遗民伏胜等知识人士口传古籍,才使得后世能读到一些古书,谁能说这些传承“死文化”的学者是“以隐求显”的“保身”之徒呢?
《诗经》“关关雎鸠”的纯真爱情传统,屈原“上下求索”的进取精神,曹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奋进精神,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的民胞物与理想,岳飞“三十功名尘与士,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誓死捍卫国家的壮志情怀,龚自珍“不拘一格降人才”渴望救世贤才的出现,等等这一脉传承的民族文化,虽经千百年风雨不是益加光芒万丈么?谁又能说研究这些文化是“枯柴无味”呢?
至于说到专攻“死文化”的人,更属歪曲之谈。谁都知道,大千世界,纷纭复杂,人所涉足的门类,万万千千,当兵的只管打仗,务农的只顾耕耘,做工的一心生产,医疗治病,教师育才,学者研究,文人写作,“术业有专攻”,如此而已。为民请命的鲁迅固然伟大,可是国学大师王国维、陈寅恪未必就渺小。研究古籍的学者,皓首穷经,毕其一生之力耕耘于书山文海之中,为后世继承优秀文化传统,发扬民族精神,呕心沥血,其功不可没。我们又怎能去苛求他们再去写社论,论时事,或奔于政坛,驰骋于世界风云之中呢?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只能从事一种行业,一类学术研究,不可能研究西夏文同时又研究现代军事学,更不可能研究学术又同时参与时事评论。“躲进小楼成一统”,只能专心埋首于学海书山中,才能最终有所发明或发现,为人类做出一己的一点贡献。
§§§第34节《商君书·算地篇》“惑”字试解
高亨先生的《商君书注释》把《商君书·算地篇》倒数第二段的“惑”字,解释为“迷途失路”(见《商君书注释》第69页,中华书局1974年版)。我们认为似难成立。这一段的原文是这样的:
入使民属于农,出使民壹于战。故圣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任力以穷诈,两者偏用,则境内之民壹,民壹则农,农则朴,朴则安居而恶出。故圣人之为国也,民资藏于地,而偏托危于外。资藏于地则朴,托危于外则惑。民入则朴,出则惑,故其农勉而战戢也。民之农勉则资重,战戢则邻危。资重则不可负而逃,邻危则不归于〔外〕。无资归危外托,狂夫之所不为也。
本段“入农”与“出战”对举。这是商鞅针对秦国初兴的状况采取的措施。秦当时需要变法改革,实行农垦,不使劳动力外逃;同时还实行“徕民”政策,招国外之民来秦从事农业劳动。这时的秦国尚未向外扩张,作战主要是为了保国安邦。高先生的译文由于把“惑”字作“迷途失路”解,于是把“出”字作了不同解释:第一个“出”作“对外”解,第二第四个“出”作“远游”解,第三个“出”作“到外方去冒险做客”解。其实,这几个“出”与“入”相对应,都是动词,是出国的意思。商鞅要求人民要统一思想:“入使民属于农,出使民壹于战”,用多种禁条阻止从事农业以外的行业,目的是使人民一心务农,安居于农垦而不外流出国。具体的做法是使人民生财之道完全依靠土地,让人民认识到外流害多利少。人民靠土地致富,就朴厚,不逞“能”,不诡“诈”,把外流国外看成是危害,这就“惑”。“惑”与“朴”相应,“朴”既是一种朴实的美德,一心扑在祖国泥土上的诚朴敦厚之风,“惑”怎么能忽然变成“迷途失路”了呢?“惑”,也应是民德之一才对。
入——朴——农勉,出——惑——战戢。
这是一组对人民的要求,人民在国土上都达到“朴”,就能使民垦事业胜利;而出国达到“惑”,就能使作战勇敢,节节胜利。如果“惑”作“迷途失路”解,那怎么能作战呢?更何谈胜利之有?
我们认为“惑”在这里应该是明大体,知爱国,不叛逃的意思。查:惑又作械。《正韵》:械,获北切,音或,与或、惑通。又《荀子·不苟》篇有:“谁能以己之憔憔,受人之或或?”《注》:或,憎也。而《荀子·劝学》篇又有,“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锻昏”,乃精诚专一的意思。《集韵》;惛或作;《玉篇》和《尔雅》,敬也,爱也。再从字源上考查,“或”是“域”的古字,也是“国”的古字,有人口,有土地,有武力,构成一个有独立主权的疆域,在此范围内谓之一国。那么或字下加一心字,显然最初造字也是一心爱本疆本土、一心爱邦国的意思。《康熙字典》在“或”字注文中也说:“按六书有假借,或本是邦,或字借为疑。或字后人加土为域,加心为惑,而于或字,止作‘或人’、‘或曰’之用,并其本意而忘之矣。”
从上述考察中可知:惑字本是从或演变而来的。加心、加土和加王一样,有土为域,有王为国,有人心怎么能成为疑惑或“迷途失路”呢?人心戴或(国家),正是人心敬国、爱国之意。惑,正是在这一含意下,才与或、昏、通,解为精诚专一,引申为一心爱国之意。
只有这样理解“惑”的含意,才能合乎《算地》篇的本意。“托危于外则惑”,认识到托身于外则危莫大焉,自然会心向祖国,产生爱国心。有了爱国心作基础,民才能做到“出则惑”,到外作战,经得住考验,不忘故国,忠于祖国,才能“战戢”,勇于战,胜于敌,使邻国危,最后彻底断绝叛逃思想,也就更“安居”,更“恶出”了,更一心“属于农”、“壹于战”,使国富兵强,达到“圣人之治”了。
§§§第35节谁说“清朝无宰相”
《文摘报》1380期载容若文《清朝无宰相》,说:“刘墉不是宰相”,“宰相刘罗锅》不但是开乾隆的玩笑,更是开历史的玩笑。”理由是:宰相、相国、丞相都是明朝以前的制度,自洪武废丞相职(应是制),至清沿袭不改。并说乾隆甚至把称大学士为“相国”的大理寺卿给处斩了。在这里,我认为容文不但语言违反逻辑,而且观点也片面,犯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毛病。宰相,本诣中央政权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历朝历代均可采用的泛称,特别在民间更广为使用。说“清朝没有宰相”,等于清朝没有最高行政长官一样,是不合逻辑的。哪个朝代没有最高行政长官呢?只是叫法不同而已,秦汉叫丞相、相国、三公,唐宋叫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仆射、同平章事,明清叫大学士。这都是宰相。正如皇帝一词是泛诣国家最高独裁统治者一样,秦以前称王,以后称帝,不能说秦以前无帝或秦以后无王。
说“刘墉不是宰相”,更是不合事实。刘墉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清朝设三殿(保和、文华、武英)、三阁(体仁、文渊、东阁),均有大学士或协办大学士,秩正一品,赞理机务,表率百僚,实乃宰相之职。既如此,说刘墉是宰相,有什么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