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一颗巨星陨落了——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不幸逝世,这一震惊中外的消息,把人们震惊了,震呆了。人们开始感到像失掉母亲的孤儿似的感到孤单和惊恐了。一时,整个大地上笼罩在一片悲憾之中。
但有一小撮野心家,亡命之徒却乘人之危兴风作浪,鱼目混珠,浑水摸鱼,为了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进行着一系列秘密的卑鄙可耻的勾当。
白玉河镇公社开完悼念毛主席大会的第二天,一辆绿色的小吉普风疾电驰般地开进了公社大院。
小吉普还轰轰地颤动着,司机就跳下了车。大院里,人们听到汽车的马达声,就陆续地走出办公室,司机几步走到张林身边,以一种神秘而生硬的口气说:“老张,县上召开紧急会议,要马上就去。快!上车吧。”
说着抬手看了看表,自语道:“喔,还有四十分钟。”
“那我收拾一下。”
“不必了,时间不够用。”
“好吧。”张林回头对院中人说了一声:“我走了,给我带上门。”
说完,他和司机跳上车。小吉普在院里打了个弯,掉转头,又冲出了大门,向公路驰去。
“什么紧急会议?”
张林有些纳闷,问司机,司机摇摇头,两眼仍然盯着前方。“我也不知道啊,来的人还不少。”
他简短地说了一句,又闭上了嘴。
张林想不出个头绪来,干脆不想了——管它呢,到时候就知道了。他把头略略侧向一边观察着车窗外的景色。
公路两边的庄稼庄严肃穆的宁静地立着,谷子沉重地低着头,玉米叶像两膊自然地下垂着,高梁像哭红了眼的妇人,向日葵像抽泣的姑娘,低着头,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远处群山肃穆,河水呜咽。
小吉普在公路上急驰着,不时地呜叫着小喇叭。不一会,路旁的村庄、树木、电杆、山头就远远地抛在汽车后面了。
到了县城,小吉普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没有开进县革委大院,也没有到大礼堂,而径直驰进了商业局的大院。
商业局是一个坐东向西的院子,出了大门就是大街。院子北面和南面对立着两排灰色的砖房。东面是一幢两层西式洋楼。楼下是办公室、仓库,楼上是通间的大会议室。
院子的大门日有一间房子是传达室。当张林从汽车里下来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从传达室出来,走过来向张林问道:
“是白玉河镇公社的吧?”
“嗯,是。”张林点点头。
“老司让你在这里歇歇,过一会上楼会议室开会。”
张林跟着老头走进传达室,老头给他倒了一杯水,又出去和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打转车头,把车向外面开去。
张林端着杯子也跟着走出门来相送,不想那老头慌忙把他拉了回来,神色慌张地对他说,“老张,老司有命令,今天来的人是只准进,不准出。”
“这我就不清楚了,快回去吧。”
张林没奈何,只好转回来,喝了杯水,闷闷地躺在床板上等待安排。
街上屋顶上的高音喇叭,正在广播着。那悲壮、洪亮、铿锵有力的声音透过玻璃窗,清晰地灌进张林的耳朵里。
…同志们,我们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逝世了,这是我们大家万分悲痛的事。毛主席的逝世,将是我们党的一个巨大的损失。同志们,这一年来,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了,敬爱的朱德委员长逝世了。而现在,我们伟大领袖和导师也逝世了。对我们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革命者来说,不能说不是一个打击了。这个打击太大了,太突然了,我们国家的命运将如何呢?
同志们,在这非常不幸的时刻,我们也应该睁开眼睛看看,目前,社会上竟有一帮人兴风作浪,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张林正听得得意,忽然有人喊他。他壶即跳起身来,急忙走出传达室一看,原来是司仁。
“司。”
张林受宠若惊地叫了一声,急步走过去。司仁那肥大的脸上堆下了笑容。伸出手,热情地和他握了握。
“开么会?”
张林急切地问道,但司仁却拍拍他的肩头,安然地说:
“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跟着司仁穿过中堂,跨上层层台阶,迈上了二层楼,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已然坐着许多人。张林认得几个同僚,其余的便不认识了。只见大家都绷着脸,一言不发,静静地呆坐着,咝儿咝儿地抽烟。
……整个会场上,一片严肃的气氛。张林和相识的人略略点点头,便走到靠窗前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好了,同志们,我们开会吧。”
张林刚坐稳,把一支烟放在嘴边,就见司仁坐在他们对面的主席台上。这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煞白、严肃、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表情。他扫了大家一眼,提高了声音说:
“同志们,因为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会,所以事前没有通知,我们来这里开会,就意味着情况的特殊了。”
张林不由自主地略略侧过头,透过玻璃窗向下望去,只见传达室门口的两扇大门业已紧闭了,而且还挂了把大铁锁。再往四周看看,这里虽然身居闹市,却俨然像个世外桃源,显得幽静、偏僻。他不禁暗暗为老司选这么个秘密据点叫绝。从这一点上他已体会出丁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了。
这时,司仁也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划了火柴吸着。吸了一口,又拿在手中,对大家说:“这一年来,文化大革命的斗争非常激烈,自从毛主席逝世之后,这种局势就更加恶化了。现在,国家的前途,国家的命运向何处去,将来中国的革命将是谁来领导。这个问题,已是一个迫不及待要解决的问题。今天请来诸位,就是要商讨这一个重大问题的。”
在座的人,有公社书记、公社主任,还有的是大队的主要干部,另外有一部分却不是干部,而是武卫司令部的司令,得力干将。他们在毛主席刚刚逝世之后,没有触及到个人利害时,谁还顾及到国家的安危呢。这时经司仁一提,倒感到这一个问题确系大问题,于是有人悄悄赞叹起来。
“上面真是高瞻远瞩,考虑得全面。”
国家不可一日无主,这领导权确是亟待解决了。
这些话,虽然是悄悄说的,但在静静的屋内,司仁还是听到了,他接着说:“对了,刚才有人说上面高瞻远瞩,这说得不假,这个问题上级首长已经作了安排了。”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些嗓音,用一种低沉而神秘的声音说:告诉大家,昨天,上级首长来了个密件,指示我们要抓第二武装。在必要时,还要动武的。大家想想,现在的局势有多紧张。
“从最近几个月的形势来看,社会上,从中央到地方,大有一种厮杀抢班的阵势。现在我们党和国家正处在一个严重的考验关头。目前,时局很不稳定,有一股歪风在社会上刮着,大有摧毁一切的趋势。这个关头,同样也考验着我们每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战士了……”
他拿起烟来,重重地吸了一口,扫视了一下所有的人。会场上更加肃然无声了。这种沉寂却仿佛是把人装在装满炸药的闷箱子里,只怕一触即发,轰然爆炸。
人们只听到自己的心在乱跳。
待了一刻,他又讲道:所以上级首长特别指示我们对走资派决不能心慈手软,让他们搞什么四化,宣扬什么唯生产力论,搞右倾翻案,否定文化大革命,贩卖修正主义。这可是危险的,我们这些人,一天不搞阶级斗争,不搞革命大批判,就等于自缚手脚,等于自己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等于自杀!我们可要记取苏联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的教训。
“同志们,我们在座的都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拼搏,冲杀出来的勇士,反潮流英雄。我们还应该拿出我们当年造反派的气概来,大寨经验告诉我们,斗则进,不斗则退,斗一步进十步……”
一番话,直讲得这些人革命激情倍增,浑身是劲,一提起造反斗争,他们就蠢蠢欲动。就是司仁本人,也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闯杀出来,靠造反起家的。
“是一张铁嘴巴。”张林暗暗赞叹着。
司仁素来就有“铁嘴巴”的雅号。
文化革命初期,司仁是铁工厂的一个普通工人,一次他在街上闲走,忽然看到墙上贴着红星机械厂红卫战斗队的一份大字报,矛头是攻击他所领导的卫东战斗队,他非常生气,立即回厂写了一份大字报《回敬红卫战斗队一言》,到街上把那份大字报覆盖了个严。
红星机械厂红卫战斗队见自己的大字报被卫东战斗队覆盖了,到集了许多人来和司仁辩理。
他们把司仁围在街心,组织了十多次的围攻,整整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但是次次都被司仁驳得哑口无言。在满街的眼目下,他们失败了,灰溜溜地溜了。从此,人们送了他个外号叫铁嘴巴。有些事情虽然无理,但到嘴上,却变成了有理有据的“真理”了。
司仁也就是凭着这张三寸不烂之舌,渐渐爬到了县革委副主任的宝座上。张林他凭着造反派的关系,早就和司仁是熟交了。司仁为了在各方面收罗力量,也就尽力培植他。在司仁的帮助下,张林也由一个不显眼的干部提升到公社书记。凭着这一点,张林对司仁佩服得五体投地。
会上,司仁大讲了历史上历代王朝的开国皇帝,耍尽阴谋诡计、谋夺江山之事,那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武则天篡位专政、那拉氏垂帘听政,谋害东官。世界上的政事更变,印尼苏哈托政变当权,巴基斯坦解肢……好一张利嘴,直说得在座的人心领神会,凝神静听。
“嘿嘿,历来朝政就是强者为王,弱者为寇!”他抹抹嘴唇,把香烟塞进嘴唇里,望着大家得意地笑起来。
而过。十字街的大喇叭正播送着毛主席的诗词《和柳亚子先生》。
“我失骄杨,君失柳……”
那如诉如泣的男高音,仿佛寄托着人们对主席的哀思,倾泻出人们内心的悲伤。但此时,张林却没有心绪听这些悲哀的哭调,现在他心里像一团火似的燃烧着。他恨不得一步跨回白玉河镇公社。
但天气仿佛故意和他为难似的。层层叠叠的滚滚浓云,从西南面向城头直压下来,四周顿时一片阴森森,冷飕飕的,眼看就要有一场大雨来临了。
“鬼天气。”他一边暗暗骂着,一边加快了步伐向城外走去——城外还有一辆汽车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