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鲁和小妹的事在村里传开了,但刘氏还蒙在鼓里。
一天,刘氏走出门来,见有几个妇女在房角闲聊,她也慢。
慢走了过来。起初人们还高一声,低一声的议论着什么,一见她走过来,话头便戛然而止,有几个还回过头惊慌地望了她一眼。
“说我吗?这么藏头露尾的。”
她一边笑,一边挨了过来。
“哈哈,老嫂,我们正是说你呢。”
李二婶早有些憋不住了。
“怎么呢?”
“我们说,得给大鲁找个媳妇。”
“这是好事。叩几头也是求之不得啊。”
她说着,也坐在人群中。人们又打开了话匣子。
“他婶,你看小妹这姑娘好不好?”有人挑了个头。
“好是好,可谁敢要啊。她家戴着那个帽子。”刘氏不以为然地说道。
“帽子怕什么,那可是个好媳妇。”
“别说笑话了,我还想清静点活几天呢。”刘氏仍然毫不介意。
李二婶又憋不住了。但她叫了一声,却咽下半句话不说了。旁边几个人都直着脖子看她。刘氏一看,有点纳闷:这是怎么啦?
“有话说吧,吞吞吐吐的。”
“老嫂,我说了可不要见怪。”
“老邻老居了,见怪什么?”
于是李二婶把她听到关于大鲁的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她。刘氏听了却有些不敢相信。“他婶,这是真的吗?我当妈的怎不知道?”
“真的,这几天,人们早谈成一片了。”
刘氏扫了大家一眼,人们正看着她呢。她仿佛感到人们的眼光中有一种责备、嘲笑。顿时,她心里感到一阵难受。在众人面前,自己似乎一下子矮了一截。
这一天,她心烦意乱,什么活也做不在手了——唉!半辈子多的人了,想儿媳,盼儿媳,可儿媳已经快到身边了,她却有些怕儿媳了。
夜晚,她刷洗完之后,坐在炕边,心情沉重地望着大鲁。
好一会,她才低沉地问大鲁:“大鲁,外面人们说你们的闲话,是真的吗?”
大鲁一听,就猜到妈妈要说什么了,心里噔地跳了一下。
他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
刘氏一听,长长地叹了口气。
“鲁儿,说媳妇,妈不拦你,可说小妹——唉!”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沉痛地说:“别人躲还躲不了,咱怎能往刀口上碰呢。”
“妈。”大鲁鼓鼓勇气,向妈妈提出一个问题:“你不喜欢小妹吗?”
“妈喜欢这孩子。可是她会给你带来什么呢,娶了她,三代人也不会翻身的。”
大鲁是深知妈妈心情的。这种后果,他怎么能不考虑呢。
在社会上,地富反坏右子女的前途,他大鲁是清楚的。现在走资派批得比地富反坏右还要坏、还要臭,他们子女的前途不是要比地富反坏右子女更惨吗。
但和小妹一刀两断,彻底决裂,他却于心不忍。
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就靠妈妈一人维持家务。家境穷苦,可妈蚂从没捡过别人地上的一根柴——用爸爸的话说,就是穷也要穷得有骨气。爸爸、妈妈一辈子从没让人指着脊梁骂过。
但是现在因为他的婚姻大事,却让人在背地里咒骂、议论,他怎么不理解妈妈的心情呢。
这件事真使他为难了。
妈妈举了许多地富子女的惨果来开导他、说服他。他望着焦虑、发愁的老妈妈,心就软了,但是他老下不了决心,一个俏美的少女身影却愈来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披了件衣服,轻轻地走出门来,站在门前的大槐树下,呆呆地凝视着夜空。
深蓝色的天空,繁星密布。在星云的天河两边,他找到了牛郎星和织女星。这使他想起过去,那生活的画面又一幕幕地像电影似的涌现在他的脑际之中:鬼崖边、小高地、白绸子,第一次批判会上忧愁的目光,石窝里的痛苦的面容……
不一会,皎洁的月亮从东方的山背后,缓缓地升了起来。
天地间骤然明亮起来,连天空那闪烁着光亮的星星也失去了光彩。大地上的山川、树木都呈现在一个神秘、幽静的环境中。
大鲁望着这轮皓月,望着皓月之中的黑影,仿佛一股逼人的寒光吹进了他的心房。
寂寞嫦娥舒广袖……
他轻轻地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