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东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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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苏二豹在生产上是老手,在烧厨方面也是好手。他精心地炒着几个菜,菜香弥漫在整个厨房,香味扑鼻。

炉堂口的火舌一伸一缩,忽明忽暗地舔刷着苏二豹布满皱纹的脸,扫视着锅里丝丝发响的肉片。苏二豹舞动着勺子,心情却在翻腾着。就因为他有一手好厨手,以前柳正庭不论是招待县上的客人,或是举行什么宴会,都是他烧厨。今天又是他烧厨,却是伺候另一班的人,他长长地叹了气:唉!主人换了,奴才还是奴才。

菜炒好了,他走进正屋,屋里弥漫着一层烟雾。张林正在给大鲁、刘富贵等新干部安排今后工作,地上扔着许多的烟张书记,菜烧好了。

“那吃饭吧。”张林从桌上抽出一支烟递给苏二豹,兴奋地苏老头,你辛苦了。

“不辛苦。”苏二豹就着烟,随手抹了抹桌子,返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苏二豹就端着碗碟走进屋里,一股新鲜的清香扑袭着每一个人的鼻子。刘麻子刘富贵情不自禁地抓起了筷子。

“苏二豹烧的菜真香。”

他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嚼着,还喃喃地嚷道:“好,好,真好。”

王国善的小眼,狡狯地望了张林一眼,轻轻用脚踢了刘富贵一下,刘富贵却误解了,抬头瞪着眼冲着他嚷起来:“要吃你自己吃吧,踢我干甚?”

张林在一旁也看不下刘麻子这种行为,警告了他一句:

“各人要自重些,我们是新干部,是为庆祝红色政权的,我们可不能把自己当作乌合之众。”

说罢,他抓起酒瓶,在各个杯子里酌上,然后郑重地举起来,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人说,“各值,来!为新生的红色政权诞生干一杯!”

“干杯!”桌边的几个人也都举起了酒杯,并不谦让地一仰脖子倒进嘴里。刘富贵喝得快了,咳嗽了一声,把头探到各个碗碟上,用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菜。嘴里还没有咽下去,伸手又抓过一杯酒倒在嘴里。

张林瞟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地骂道:蠢猪,连点规矩也不懂。

酒过三杯,一切就都乱套了。刘富贵干脆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王国善虽斯文些,但也不紧不慢地夹着菜往嘴里送。

张林有些不耐烦了,抽出支烟吸着,靠在椅背上,仄着眼瞅着他们:“哼,仿佛几辈子没有吃过酒菜。”

在其他地方的宴会上,人们总要谦让一番,并赞颂他几句,说几句祝酒辞,然后才划拳猜令地尽情取乐。但今天,面前的这伙人却仿佛忘记了他这个张书记的存在…,他闷闷不乐地只管吸烟。

大鲁这是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他不懂得宴会上的规矩,勉强喝了三杯,脸便感到有块污泥罩在了脸上,怪不舒服。他连忙借添菜来到厨房。

苏二豹正蹲在炉旁吸旱烟,见大鲁退了出来,忙迎了过来:“大鲁,怎么出来了,你是主任,应好好陪着张书记。”

“二叔,这个我不懂。”

“这好说。”

苏二豹简单地把酒宴上的规矩说了一遍,推着大鲁说:

去吧,这里有二叔。

大鲁又固到正屋,见刘富贵一伙狼吞虎咽地吃得满头大汗,张林却冷冷地坐在一边。他探手取过一个杯子,斟上酒,双手端着送到张林面前说:“张书记,你来咱村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张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伙子还挺聪明,懂得礼貌。心里一乐,接了过来。

刘富贵喝得眼也红了,脸也红了,脖子上的筋明显地暴了起来。舌头已经麻木得卷不转了,但仍然不住地喊着、嚼着……更加显示出他的粗鲁、无知、笨拙。

王国善虚胖的脸色则像一张白纸,没有一丝红晕,两只小眼睛,仍然不住地四面打量着人。

屋子里烟雾、酒气、菜香充满着一股浓浓的腥味。张林看看坐着无聊,于是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了大院。大鲁见张林一个人,也尾随着跟了出来。

外面,月如白昼,空气清新,四周朦朦胧胧的幽雅、寂静。他俩来到一棵大树下,皎洁的月光,把光秃秃的树枝阴影,长长地扔到大地上,仿佛抹到地上的一道道黑迹。

张林缓缓地靠着树干坐下,两眼怔怔地望着天空。两个镜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他愣了一阵,忽然回头向大鲁亲切地说:“大鲁,我们可要记住今天,今天可来之不易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说:革命委员会成立了,这可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后的道路,还会有艰难曲折。阶级斗争我们任何时候也不能忘记。要知道,对新生政权咬牙切恨之入骨的,是大有人在。

“嗯。”大鲁机械地点点头,张林又鼓励他说:“你是主任了,要站稳脚跟,好好领着大伙干吧,争取干出点名堂,也不亏我栽培你一场。”

“张书记,我懂了。”

大鲁感激地望着张林。他似乎才发现,这张文雅白净的脸是那么可亲、可敬,带着慈祥而和善的笑容。于是他的感情像拉开了闸的洪水,哗哗地倾泻出来,他对张林小声地谈起了他的理想和抱负。

“张书记,我从学校毕业回来,就决心把东溪乡建设好,把家乡建设的像花园一样的美。”

“但是——”张林听了他的话,沉思了一下说:“理想是好的,但你要把东溪乡究竟要建成什么样,具体点说,好在什么程度。比如这东溪河,这后山……”

“啊——”大鲁愕然地愣住了。以前,他只是在脑子里存有这么个美好的愿望,现在经张林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的美好理想,还仅仅是一个含糊的概念,付诸于理想的实施,他从来也没有想过。

张林仿佛看透了他的心,说:“摆在农业战线上的,只有农业学大寨。”

于是他对大鲁大讲特讲了一阵大寨人如何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如何的把旧山庄变成了层层梯田的稳产、高产田。

“多打粮食,不就是对革命的巨大贡献吗?以后有机会,你去大寨参观参观。你会发现,我们和大寨人比起来,简直是停步不前。大寨确实是农业战线上的一面旗。”

大鲁听着张林的话,望着皓洁的月亮,蓝蓝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他梦寝难忘的理想蓝图:层层梯田。

这时,忽然苏二豹急冲冲地跑出来对张林说:“张书记,刘富贵醉了,吐了一地。”

“不要脸。”化小声地骂了一句,站了起来,对苏二豹说:

“让他上炕去休息一下,其余的人也让回去睡吧,天不早了。”

苏二豹抬头望望,月亮已经偏向西了。他又走回了正屋,把睡在地上死狗一般的刘富贵拖到炕上,拾收了灶具,也跟随着其他人走了。

张林拍了大鲁一下,亲昵地说:大鲁,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谈。

大鲁望了他一眼,心想:他劳累一天,该休息了,于是关心地说道:“张书记,你也休息吧。”

他恋恋不舍地回转身,走了。

树下只留下张林一个人,他却没有立即回屋,又坐了下来。夜深了,空气骤然冷了,但他却不感觉冷,仿佛觉得,这冷气袭在脸上,凉凉的怪舒服。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回想起今天的一切。大鲁、刘麻子、庆祝会、酒宴几个像电影片断似的镜头,从脑海中闪过。

忽然,他又想起了他来东溪乡组织革命造反的前前后后。

“是啊,辛苦是有的,但胜利也是有的。”

他的心简直有点心花怒放了,连刚才宴会上的不愉快也抛在九霄云外了——他们是农民意识,不必计较。

他想回去看看刘富贵,倏地又回想起了刘富贵的妻子杨秀兰,似乎她那轻盈的身子就站在他面前,美丽的脸蛋正冲着他在热情地笑……

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回正屋,灯光下,只见刘富贵静静地睡在炕上。屋子里一股浓厚的烟酒臭味,他又退了出来,轻轻掩上门,蹑手蹑脚地直奔刘富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