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先把理由摆出来嘛，咱们以理服人。”看来还得先过好夫人这一关。
“清泮不但学习好，而且还画什么象什么，不光是先生看他前途无量，我从心底就觉得这孩子是块考取功名的料，让他考一考既了却了孩子的心愿，我们做大人的也尽到心了，若是考中了，我们也跟着风光风光。”
“说完了？就这些？”程大培故意问。
“说完了，就这些，我总是觉得做官比做买卖要好得多。”
“我也没说做官不好，只是什么精忠报国啦，我一向看得这些淡，这些年我在外面跑得多了，见识自然也就多了，哪个朝代对于老百姓来说不是一样的？只要老百姓有吃有穿，就说明你朝廷治理的国家不错，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千里来做官，为的是吃穿，作为一个人哪一天不是需要开开门子要吃饭呐，所以柴米油盐才是人生的第一，你们瞧瞧现在这社会，不是白莲教的折腾，就是捻军的胡闹，还有自然灾害，旱灾、水灾、虫灾等等，都不得让人安心。我算是总结出一条经验来了，干什么也不如住票号好，那是钱赚钱的事啊，只要掌握好市面上的一切，哪怕你物价再怎么涨跌，都可以赚钱，这是一只金饭碗啊，就拿我在汉口来说吧，一年赚几千两银子都不成问题，现在回到总号，我看几年下来就更……”程大培边说边扫视了一下儿子和夫人，只见他们俩都恭恭敬敬地听着。“你们说，考秀才，还不是为了中举，中举还不是为了坐官，坐官的一年又能赚多少银子呢？说白了，坐官还不是为了赚银子，当个清官吧，两袖清风，把你穷死，累死。做个贪官吧，家门不饶，可做官的哪有不贪的？做贪官首先得把心眼长歪了，得想着法子动着脑筋贪呐，有的弄不好，连脑袋都给掉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在盛世还有考虑的余地，反正现在这世道，我是不同意走这条路子的，你们娘俩也不妨动一动脑筋好好想一想。”程大培直说得俩人哑口无言。
程夫人斜乜了他一眼，低下头不吭气了。
“清泮，你也十几岁的人了，男人十五成丁，你说为父的话……？”对于儿子程清泮他一向是开明的，程大培的教育方式是凡事都要先讲清道理。
“爹爹的话，刚才我是边听边分析着的，爹爹的话让我震惊，使我一下子明白了走仕途这条路子真的是太难了，怪不得我们一块儿的学生都想托爹爹介绍个学生意的地方呢。”程清泮顿了顿欲说又止地。
此刻，程大培已捕捉到儿子的内心世界：“继续说下去。”他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儿子。
“我决心已下，生意还是要跟着爹爹去做的，书在业余时间好好读，多一份知识多一条路，这个道理儿子我永远都铭记在心，只是娘亲……”
程清泮瞅了瞅母亲，有些难为情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怕自己突然改变主意，会伤母亲的心，他亲昵地过去一下子拉住了母亲的手。
“好孩子，你可要考虑好啊，这可是决定一辈子的大事。”程夫人说着眼眶里的泪花直打转，她努力眨着眼，不想让自己的窘态显出来。
程清泮忽闪着大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要清泮考虑好了，你们父子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再多说了，”程夫人的喉头有些梗塞地，但她不想在儿子面前显出自己内心的脆弱，她只想给儿子做个好榜样，“让清泮出去闯一闯也好，只是听说你们票号有规矩，父不教子嘛，那不就是不准一家子在一个票号？那我们清泮他？”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先让清泮在谦吉升钱铺学起，那里有我的老友刘思潮，他会带好清泮的，回头觉得差不多时，我再和雷掌柜说一说，想办法让清泮来我们日昇昌票号，那儿子的前途可就……”
二月初八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李大全还是按照与雷履泰约好的时间喜形于色地来到日昇昌号上。
票号的中厅八仙桌前，雷履泰正手拿抓笔饱蘸墨汁运笔书法，他写的是一幅竖副对联，每写一个字，毛鸿翙亲自用废宣纸洇一下墨汁，然后将纸拉出一点位置来，两个伙友则在旁边小心伺候着。
当雷履泰写好最后一个字时，正好李大全推门进来。
“好哇！雷大掌柜又在用功了。”李大全最近特别高兴，一见到雷履泰总想开几句玩笑。
“喔，是李东家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去迎接？”雷履泰随着他的话音半是尊敬半是玩笑地说着。
伙友们见状赶快把雪给东家轻轻揩掉，将披风伺候着取掉，迅速拿来一双干净的棉布鞋子，伺候着换上。
上好茶后，伙友们都悄悄退下去了，他们知道东家到来，总是与雷掌柜有大事相商。
“我猜测你雷大掌柜总是忙着呢，怎么好意思让你去迎接。”李大全边说边坐在了太师椅上。“瞧瞧，这不，一大清早又忙上了，雷掌柜真是日理万机，帷幄千里噢。”
毛鸿翙在旁边想插嘴，连一句也插不上，看着李东家与雷掌柜的如此亲近，心里直痒痒。
“见笑，见笑，承蒙东家夸奖，履泰我不胜荣幸喔。”雷履泰笑吟吟地一点也不含糊地接着李大全的话碴。然后扭头对毛鸿翙说，“你去请大培兄过来，我们今天有要事商量。”
“有什么要事噢，这么神神秘秘的，还要三个掌柜齐来到吗？”李大全迷惑地问。
“暂时保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雷履泰微微一笑。
“这么重要？”李大全说着把眼光落在了条幅上。
李大全不不由得念出声来：
“日丽中天 万宝精华同耀彩，昇临福地 八方辐辏独居奇”
“好！好！感觉不错，雷兄，有劳你给我详细解说解说，免得我动脑筋去想。”看着旁边没有人，李大全毫无遮挡地说。
雷履泰忙解释到：“这副对联是想要做一付瓦对的，写好后请人雕刻出来，再用金鎏出来，挂在后院的门庭上，这就应了阴阳辅助的统一性。”
雷履泰稍一停顿接着又说道，“这副对联同时又是一首藏头诗，称之为鹤顶联，此联正好镶嵌了我号的日昇两个字，整副对联的含义是我们的事业如同太阳一般光彩耀眼，可福泽一方，福泽于后世。另外还有一付瓦对是前院过道厅的，我想那一副应用阴为阳用的办法，用金箔来堆起来的方法去做……”
看着李大全默不作声，雷履泰赶快说道：“大全，你看有什么意见提一提……不过，我这先斩后奏……”雷履泰也省悟到自己确实有点独断独行了，不好意思地说。
“本来嘛，我早就给你这个权利了，我才不管这些呢，东家只光分红，不插手任何事情，不是很好吗？”李大全诚挚地说，“雷兄你什么也别介意，任何事情我都信任你嘛。嗨！你听我说，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奉为知己，是不是都象我这样？你说我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
“你这样做也对也不对，这要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若对方是忠心不二，你撒手不管当然很好了，你可以放心地去干点别的。假若你的眼光没瞅准对方就撒手不管，到头来非但没给你把事情办好，还惹出多少麻烦来，岂不是自找苦吃？”
“那我和你呢？”
“大全，可以这么说，你给了我无限的权力，但也送给了我一付无形的枷锁，我们只有共同锁住人心，日昇昌才可以万古兴隆！”
“那我这有眼光的人，找了你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那倒不一定，你真的看准我了？”雷履泰故意耸了耸鼻子说。
“我认为人的心大都是善意的，有义气的，三字经中不是这么告诉我们；人之初，性本善吗？”
“可也有性相近，习相远喔，也有人心莫测的时候喔。”
“好好好，还是你的论点对，那以后我可就要多操你的心噢。”李大全做出一付认真的样子。
两人正说笑着，毛鸿翙和程大培相偕走了进来。
“东家来了，大培失礼了。”程大培赶快道歉着。
李大全将身子略微向前欠了欠算是打过招呼了。
雷履泰用手示意毛鸿翙与程大培坐下。
“雷兄，你昨晚又是熬夜了吧，看到你的杰作，我就知道你又是通霄没睡了。”程大培看到地下与八仙桌上摆着墨汁还未干透的几幅对联，知道雷履泰昨晚又是没睡好觉。
“事情多了熬点夜也是躲不开的。”
“钦佩，钦佩。”毛鸿翙满脸堆得象一朵花似的忙不迭地夸着。
李大全不由得瞟了毛鸿翙一眼，心里说，看不出雷兄一眼就看好，一手就提拨起来的人，还挺会拍马屁呢，但愿雷兄的眼力也象我李大全一样，一眼就能把人看好。想到这里，他不禁沾沾自喜地将右手几个指头弓起在大腿上轻轻做了一个有着弧度样的小小动作。
“你们瞧、瞧这一幅”轻重权、权衡千金日利，中西汇兑一纸风行“把我们票号比拟得多、多么恰当，只用一纸便可以横行于天下，便可以创、创就千金日利的奇迹。雷掌柜，真不简单，钦佩，钦佩。”毛鸿翙结巴着舌头说着，又是连连说着钦佩两个字。
李大全还是不动声色地听着毛鸿翙的演说，心里猛然觉得这人说话不知有股什么味，说出风头吧，又有点……研究这些干吗呢，既然是雷兄看好推荐上来的人，绝对不会错的，自己若不信任人家，让人家当二掌柜来干嘛，人对缘分，也许我和他生来就不对缘分？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虽然今天下着鹅毛大雪，李东家却言而有信地冒着风寒前来议事，对我们本身就是一种鞭策，我们东家如此大方开明，给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而且还给了我们优厚的待遇……”
雷兄的话本身就是对人的一种鞭策，我得好好学习他的说话技巧才是，他的举手投足都是我李大全学习的榜样啊。不知为什么李大全今天的思维总在开小差，他有一种预感，雷履泰必定是他李家的靠山，他感慨地这么想着。
“……制定好的规章制度一定要从自我做起，这章程不仅仅是制度的问题，还涉及到以后我们的设庄扩张分号的事……我们只有齐心协力，忠于职守，加倍地努力工作，为票号创造出更大的功绩来，才能对得起东家的一片苦心！”雷履泰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将辫子向后甩了甩，好似下了决心地接着说道，“李东家，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们东伙齐心协力将票号办得红红火火，真乃可喜可贺，今天请你来是专门想谈一谈出资银本的事，我们好朋友，丑话就更要说在前面了，东家委托我们，并将三十万两银本交付与我们，但领本之人，如何来保本，如何来护本，如何来增本，我认为这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雷履泰一字一句非常斟酌地说着。
“雷掌柜你怎么又谈这些了，我不是一再讲吗，有你来领头干，我是一百二十个放心。”李大全对雷履泰真诚的友谊让毛鸿翙与程大培都听着特别感动。
然而对雷履泰将眼光往远处看，更是心存佩服，他俩虽然不言声，但一直都在点头称是。
“古人曰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正因为如此，东家如此抬爱、信任我们，越是这样，我心里才越是过意不去，更是要慎重考虑这事的重要性。”
听了李大全憨厚而真诚的话，雷履泰不得不直接挑明自己真正的含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