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搞过呀,我打七岁入乔家,学了十多年。我这十多年,可是从识字打算盘,到商铺小伙计,后又做了大东家的随从,多次跟随大东家走南闯北、参预议事,不能说熟摸商界行规,精通商贾之道,但我想,如何创办几个店铺,赚取比放贷更大的利润,还是可以的。”
“好,那咱们就从商。”
其实,李禄寿为王家福治病,不就是想以此来笼络他吗?想让他来发挥自己的才干,给李家创家立业,今天终于等到了他这句话。
于是,李禄寿决定,将他祖上传给他的那些积蓄倾囊而出,在堡则镇开办了一家规模很大的“百利货栈”。
堡则镇地处五县交界的交通要道,来往商客很多,集市繁华。这是个优越的自然条件,再加上王家福主持开了货栈以后,又亲自带货栈的伙计东出太行山,到彰德府、郑州府去进货,这使店里的商品新颖独到,原来这里的商号,都是在潞安府进货,从河南上来的货当然也就更为显眼了。再加上货栈还收购当地土产及中药材等,发往河南一带,这样两头获利,此有不赚之理?
按照王管家的主意,果然买卖兴隆。
这一年下来,利润丰厚。
过年那一天,王家福受到了特别的礼遇,这在李家可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李禄寿特意把王家福请到堂上来和他喝酒。
请下人喝酒,这在李家的规矩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在一般情况下,东家老爷是不与下人在一起吃饭的,更不用说喝酒了,何况在过年的时候?又是请他到堂上来,王家福有些受宠若惊,他真是愧不敢当。
“家福,快坐下,快坐下。”王家福一走进来,李禄寿便放下手中的水烟袋,热情地招待开了他。
“东家,你太客气了……”王家福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客气什么?今天是过年哩,我一个人喝酒没有意思,所以呀,就叫你来,咱们喝几盅……来,来,来……过来坐下……”
这时王家福才看见,在炕桌上早已摆好了十二个热气腾腾的上等好菜,这有些讲究,十二即为双六,也叫做“六六大顺”。
李禄寿让家福与他对坐了,又叫他的太太,“桂珍,过来倒酒……”
“东家,你太高抬我了……那里敢……”
桂珍斟上酒,恭恭敬敬地双手端给了家福,这可是最高的礼遇了,她手拿酒壶站在一边等待着……
“王管家,你就不要客气了。今天我就是专门请你来喝酒的。来,干一杯——”
说着李禄寿端起酒来与王家福碰杯,王家福不敢谦让了,也不能谦让了,他不能让东家说他“狗肉端不上条盘”。
就这样,王家福和东家老爷一连干了三杯。
李禄寿才说:“王管家,你的这个主意果然很好,百利货栈在你的努力下,那可是一本万利呀,真是高见,这个你既然清楚。今天我叫你来,主要是想和你好好商量一下,李家今后该如何办?你说,咱们这下一步棋究竟该如何走?我盘算了一下,想把挣下的这一大笔钱,全部再投进去,在镇上再开个大店铺……”
“哦?”王家福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不,我看不行。”
“怎么样?这事一开始,可是你提出来让我开商号,眼看现在赚钱了,而且赚大钱了,你却又……”李禄寿不解地说。他心里却暗暗地想:“难道这个家福见我发了财,心中嫉妒了吗?”
王家福见东家有些狐疑,便摇摇头说,“东家,我来问你,你说我们的百利货栈,为什么能赚钱呀?”
“咱这镇子繁华呀,市场好,宾客多,自然就红了……”
“不,这只是个客观原因。而其中的主观原因,还在于因为我们的货源来路远,经营有方,这叫物以稀为贵。我们经营了别家店铺没有的品种,自然稀奇,因而可以招徕客户,而且利也大,还有我们又把咱这当地的土特产加以收购,并贩运到了远方,这样,我们的货栈两头赚钱,生意当然也就能够兴旺起来。”
“对,家福说的好,既然这样,咱们这一个铺子能兴旺,何愁十个铺子不能兴旺?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多开几个店铺,渐渐扩大经营,来垄断整个堡则镇的贸易呢?”
“东家,其实不然。你想,这个镇子虽然在上党地区可谓名镇,商贸繁华,没有走过大世面时,认为这就是世间的繁华昌盛了,一但你出去走走,才会知道,一个小镇又那里能擎起商贸之大厦?小镇上的客源毕竟是有限的,你开的店铺多了,势必会引起自相残杀。以我之见,我们有资本,何不将眼光再放远些?我在祁县乔家时,曾经跟随大东家走了许多地方,乔家的店铺已经开遍了全国各地,甚至把买卖做到了东、西欧许多国家,直接和外国人做买卖。李东家,要想成就大事业,绝不能只看眼前的堡则镇,更要有一个远大的目标。我们何不向外发展呢?我想不如先到县城开一家商号,并改进咱们的经营方式,进货的路子也可以再远一些,这样,等店铺有所发展,然后我们再去潞安、太原……乃至更远,这样咱这商号逐渐扩展,以利滚店,以店谋利,这样才会有大前途。”
李禄寿心中踌躇着说,“家福,你的想法真是大手笔,这一切让我真是想也不敢想。可是,自打八国联军打进中国以后,多少年来,国家可谓战乱频频,累遭外敌,再加上国内军阀四起,弱肉强食。此时此刻,若是在此小镇上,我想还能生存,真的要走出大世界闹荡江湖,怕是得不偿失呀。恕不知晋商大户都已衰落,我们怎么能在此等时刻扩张?”
“东家之言差矣。战乱固然对经商之人有着极大影响,可藏黄货者,绝不置物,由于军费巨额支出,朝廷的税赋,军阀的盘剥,对大型的工商户来说,形成了极大的伤害。正因为此,目前许多大商家都在渐渐衰落,其原因当然十分明显。然而,以家福之见,大商家衰落之日,正是小商家崛起之时。社会在延续,商业总还是要运作的,你想大商家衰落了,不是正需要小商家来弥补吗?这就是一个空子,正所谓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依。”
“家福,不亏是从乔家大院里走出来的,见识真的高人一筹。”李禄寿听了家福这番话,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于是商量决定,李家将着眼于外界,把触角向外延伸。
依照王家福的主意,从县城到省城,李家的店铺发展之快,无以言状,李家的商号很快延伸到外面去。李家在商界的威望也越来越高,买卖也越来越红火。
李禄寿对王家福当然也就更加爱待和尊重。
从此之后,王家福享受了李家最高级别的待遇,在家里是半个东家,出门在外那就是东家,李禄寿赋予了他特殊的权力,家里的大小事情他都能作了主。你看他外出时的那个派头,骑高头大马,手端水烟袋,还要跟一名随从,那是多么的神气呀。
这王家福才华在李家得以施展,在他的主持下,李家的家业越闹越大,他也倍受人们的尊重,不仅在堡则镇,就是进了县城、省城,人们也都不敢小觑。
李禄寿对他可是特别关心,见家福二十几岁了,还是孤身一人,又张罗着找媒人,将吴家岭吴锁儿家的三闺女说合成了,李东家又掏钱帮助他娶了妻子,王家福这下更加死心塌地了。
这家福结婚之后,小夫妻恩恩爱爱,过的非常幸福,特别是在他结婚第二年头上,妻子王吴氏又怀了孕,家福十分高兴,每天回到家里乐呵呵地,还要帮助老婆做些重活儿。是呀,一个差一点见了阎王的人,今天却又安家立业,不仅娶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妻子,而且马上就要当爹了,他能不高兴吗?
谁知乐极生悲,正当家福高兴的时候,妻子在生产时遇了难产,不幸早逝了,好在接生婆还算有些经验,总算从死人的腹中抓出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从此,家福没有了妻子,只养着一个没有娘的儿子,取名盼成。李禄寿为照顾他,给他的小儿子找了一个奶娘,帮助他喂养孩子,家福也把心全操在了这个孩子身上,精心养活着自己的骨肉,这是他王家的香火呀。为了孩子,他一直未续弦,生活过的真是苦楚。
一个大男人,还照料着一个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呀,何况还要操持李家如此大的家业。
李禄寿觉得王家福对他李家来说,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如今他遇上这伤妻之痛,当然也就倍加关心他。一定要想办法给他再找一个好女人,好让他的生活过的更舒畅一些。
于是,他对家福说:“家福呀,你又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不容易呀,这老婆去世也好几年了,你一直在给我出力,却不去想想自己的家,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你续个妻为好,这男人,要是没有一个老婆,不能成为一个家呀……”
“东家,不,我不想找……”
“你看你……”
“嗨,东家你就不用费心了。”
“怎么?有什么难为呢?”李禄寿以为王家福担心钱的事情,便慷慨地说,“家福,只要你愿意,钱不用你操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一应彩礼,我全负担。只要你表个态,想找个年龄适中点的,还是要续一个姑娘,我都依你。媒人我来给你聘,这婚就由我来为你主。”
“不,东家,你的心意我领了。原来的妻子王吴氏也是你帮我娶的,我这辈子感激你。可现在……我……孩子盼成从小就没了娘,他跟我吃了不少苦。嗨,俗话说‘蝎子尾巴后娘心’呀,我怕续了弦以后,万一人家待不住盼成,让我如何向他死去的娘交待呢?”
王家福这么一说,倒使东家再不好说什么了。
他能保证给他找一个女人,能保证给他找一个好女人,可不敢保证找个好心女人呀,这人心隔肚皮,谁能看出谁的心事来?万一……
于是,这续弦的事,也就又放了下来……